面对李泰的歇斯底里,李承乾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洞察的怜悯。“李泰,”他直呼其名,声音冷了几分,“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怨不得旁人。你扪心自问,父皇母后待你如何?我待你如何?是父皇不给你机会?还是我李承乾,处处打压于你?”
“是你自己!是你那颗永远填不满的野心和妒火!是你那目空一切、自以为是的狂妄!”李承乾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剖开李泰最后的伪装,“你总以为天下人都欠你,太子之位本该是你的。你可曾真正为大唐、为百姓做过一件实事?你拉拢朝臣,结党营私,用的尽是些阴谋诡计、阿谀奉承之徒!侯君集这等骄横跋扈、贪得无厌之辈,你也敢引为心腹?甚至…连自己的发妻、嫡子都能舍弃!李泰,你还是个人吗?”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泰的心上。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起了温柔却早逝的魏王妃,想起了年幼懵懂便夭折在流放之地的嫡子…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悔恨和空虚瞬间将他吞噬。他颓然地瘫软下去,所有的疯狂和怨恨仿佛都被抽空了,只剩下无尽的灰败。
“是…是我…是我…”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破洞,那里透进一丝微弱的星光,“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是输给你…是输给我自己…我的狂妄…我的愚蠢…”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李泰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
李承乾看着弟弟这副彻底崩溃的模样,心中并无快意,只有深沉的疲惫和悲哀。他缓缓转身,走向门口。
“安心待在这里吧。只要你不生事,我李承乾,以母后在天之灵起誓,会保你性命,衣食无忧,了此残生。”他的声音在昏暗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这是我对母后的承诺。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推门而出。门外,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已隐没,暮色四合,寒意渐起。猎苑的荒凉与长安城方向的点点灯火,仿佛是两个隔绝的世界。
李承乾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死气沉沉的院落。兄弟之情,至此,名存实亡。剩下的,只有母后临终嘱托下,那沉重的、冰冷的责任。他勒转马头,朝着灯火阑珊的长安城,疾驰而去。身后,是无边的黑暗和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哀鸣般的痛哭。
长孙皇后崩逝后的长安,像被抽走了主心骨,连春日暖阳都显得苍白无力。宫中的哀乐余音未散,朝堂上兵变的血腥气也尚未完全涤清,整个城市笼罩在一层无形的沉重之下。李世民将自己彻底封闭在立政殿,守着亡妻的遗物,拒绝见任何人,朝政的重担几乎全压在了李承乾一人肩上。
接连的打击——丧母之痛、兄弟阋墙的背叛、残酷镇压后的身心俱疲——如同巨石般压在李承乾心头。他每日在太极殿处理堆积如山的奏疏,在刑部大牢过问谋逆案的审讯,在东宫安抚受惊的妻儿,还要强打精神主持母后未尽的丧仪。他像一个上了发条的傀儡,精准却麻木地执行着储君的职责,只有夜深人静时,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处宣泄的哀伤才会汹涌而至,啃噬着他的神经。
这日傍晚,处理完最后一份关于侯君集党羽籍没家产的奏报,李承乾只觉得脑中一阵嗡鸣,胸口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立政殿方向隐隐传来的梵呗声,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心上。他挥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王林远远跟着,换上一身最普通的青布袍,如同一个失意的士子,悄然从东宫侧门溜了出去。
他需要逃离。逃离那令人窒息的宫墙,逃离无处不在的哀思与责任,哪怕只有片刻。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长安城的喧嚣似乎恢复了几分,酒肆茶楼的招幌在晚风中摇晃,行人的交谈声、小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然而这表面的繁华,落在李承乾眼中,却透着一种隔膜的疏离。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拐进了西市附近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弄。这里多是些小本经营的杂货铺子,行人稀少。
一股浓烈劣质的酒气钻入鼻孔。巷子深处,一间门脸破旧的小酒馆挑着一盏昏暗的灯笼。李承乾几乎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进去。店内狭小油腻,几张矮桌旁只零星坐着几个粗豪的脚夫,正大声划拳。掌柜是个眼皮耷拉的老头,见李承乾衣着普通却气度不凡,懒懒地指了指角落的空位。
“一坛最烈的酒。”李承乾的声音有些沙哑。
劣质的烧刀子入喉,如同刀割,一股灼热从喉咙直烧到胃里,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都差点出来。但这股辛辣的刺激,却奇异地稍稍冲淡了心头的郁结。他不管不顾,也不用碗,直接拎起酒坛,仰头又灌了一大口。辛辣、苦涩、灼烧感交织,让他暂时忘却了立政殿的冷清、猎苑的绝望和朝堂的纷繁。
王林在门外阴影处看着,忧心忡忡,却不敢上前劝阻。他知道,太子殿下太苦了,需要这样一个宣泄的出口。
就在李承乾被酒意熏得有些恍惚,思绪飘向童年时母亲温暖的怀抱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喊和男人的呵斥声,打破了小酒馆的沉闷。
“滚开!臭娘们!挡了爷的路,还敢瞪眼?”
“大爷…大爷行行好!我们这就走…这就走…玉儿别怕…”
“走?弄脏了爷的新靴子,就想走?赔钱!不然…嘿嘿,拿你这小丫头片子抵债也行啊!”
李承乾蹙眉望去。只见巷口昏黄的灯笼下,三个穿着绸衫、满脸痞气的年轻恶少,正围着一个抱着小女孩的布衣妇人。那妇人三十许人,荆钗布裙,面容憔悴却难掩清秀,此刻满脸惊恐,紧紧护着怀里约莫四五岁、吓得哇哇大哭的女儿。一个恶少正用脚去踩妇人散落在地上的菜篮,另一个则伸手要去拉扯那小女孩。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李承乾的心头!母后慈爱的面容在酒意中浮现,与眼前这无助妇孺惊恐的脸庞重叠!这朗朗乾坤,长安帝都,竟有如此恃强凌弱、欺凌妇孺的恶行!而且是在他刚刚经历丧母之痛,最见不得弱小受欺的时候!
“住手!”一声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之怒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巷口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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