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李世民半倚在龙榻上，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精神却比前些日子好了些。榻前，一个身影正躬身侍立，此人身披色彩斑斓的婆罗门袈裟，皮肤黝黑，高鼻深目，正是来自天竺的高僧——提婆达多。
“陛下，”提婆达多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却异常流利，语调充满了神秘和诱惑，“您乃真龙天子，受命于天，区区病痛，不过是凡尘对您圣躯的短暂侵扰。我天竺圣境，浩瀚无垠，在极东之海，有仙岛名‘蓬莱’、‘方丈’、‘瀛洲’，乃上古神人居所，其上生有‘不死草’，饮其露，可祛百病；食其果，可延寿千载！更有‘长生泉’，凡人饮一口，便能青春永驻！”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个精巧的檀木盒。打开盒盖，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草，而是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温润光泽的黑色药丸。
“此乃贫僧以天竺秘法，采集朝阳初升之甘露，佐以雪山圣莲、恒河金沙，并融入贫僧十年苦修之‘真言念力’，精心炼制的‘甘露菩提丹’。虽非真正的不死药，却蕴含无量生机，最能滋养龙体，祛除沉疴，延年益寿。陛下请服之。”提婆达多双手将木盒奉上，神态恭敬虔诚。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那枚乌黑发亮的丹药上，眼中闪过一丝渴望。病痛的折磨和对衰老死亡的恐惧，如同藤蔓缠绕着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提婆达多之前展示的种种“神迹”——如数日不食的“辟谷”、掌心凭空生出的微弱火焰、以及一些看似玄妙的梵音咒语——早已在李世民心中种下了对天竺秘术的信任种子。此刻，这枚承载着长生希望的丹药，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示意王德接过木盒。王德小心翼翼地将丹药取出，用银盘盛着清水奉上。李世民毫不犹豫地将丹药放入口中，和水吞服。丹药入腹，一股奇异的暖流似乎缓缓升起，让他精神微微一振，脸上的气色仿佛也红润了一分。
“好！大师辛苦了！”李世民露出满意的笑容，“蓬莱仙岛…不死草…长生泉…若真能寻得，大师于我大唐，功莫大焉！”
“为陛下效力，乃贫僧无上功德。”提婆达多双手合十，深深一礼，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消息很快传到了东宫。
“殿下，那妖僧又在蛊惑陛下了！”王林急匆匆地走进书房，脸上满是忧虑，“今日又献上了一枚什么‘甘露菩提丹’，还大谈什么东海仙岛、不死草！陛下他…似乎深信不疑！”
李承乾正在批阅奏疏的手猛地一顿，朱笔在纸上洇开一团刺目的红痕。他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
“又是他！提婆达多！”李承乾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蕴含着风暴般的怒意。自从这个婆罗门僧侣被某个藩国作为“祥瑞”进献给父皇后，他便如同一块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毒瘤，牢牢吸附在了父皇身边。父皇的病情和对长生的渴望，成了他兴风作浪最好的温床。
“丹药？”李承乾眼中寒光更盛，“查！给孤查清楚那丹药的成分！让太医署的人想办法弄到一点残渣，仔细查验！还有，严密监视提婆达多的一举一动！他接触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每日饮食起居，事无巨细，都给孤报上来！”他绝不相信那黑漆漆的丸子是什么仙丹妙药！更大的可能是用一些虎狼之药透支父皇本就虚弱的元气，或者干脆就是慢性毒药！
“是！老奴明白！”王林凛然应命。
李承乾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甘露殿的方向，眉头紧锁，忧心如焚。父皇英明一世，为何到了暮年，竟会如此沉迷于这虚无缥缈的长生之术？这提婆达多，其心可诛！
“出海寻药？”李承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真是好算计。”他瞬间洞悉了提婆达多更深层的意图。鼓动帝王追求长生，这是获取无上信任和权势的捷径！一旦父皇真的下令组建庞大的船队出海寻访仙山，耗费的将是海量的国库财富和民脂民膏！而主持此事的提婆达多，将一跃成为能左右帝王意志的“国师”，其地位甚至可能威胁到佛门和道门在朝的势力平衡，更会埋下无穷后患！
“想借此染指我大唐权柄？想搅乱朝局？”李承乾眼神如冰，“做梦！”
他心中迅速盘算着对策。硬劝父皇？以父皇现在的状态和对提婆达多的信任，恐怕适得其反，还会损害父子情分。必须智取！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既然提婆达多想借“出海寻药”之名兴风作浪，那何不将计就计？
“王林，”李承乾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冷静而果决的光芒，“传话给市舶司和将作监，让他们着手准备大型海船的图样和物料清单。对外放出风声，就说为陛下龙体安康，为求取海外奇药仙草，朝廷有意组建远航海船队。”
王林一愣：“殿下，您这是…？”
“他不是要出海吗？”李承乾冷冷一笑，“孤就给他这个‘机会’！不过，寻药是假，通商是真！开拓海路，扬威异域，为我大唐攫取海外资源、开辟新航线才是目的！让市舶司的人仔细筹划，把航线、贸易目标、可能获取的珍货列个详细的章程出来！要快！孤要在提婆达多正式提出他那套荒诞的寻仙计划之前，拿出一份实实在在的、利国利民的‘通海策’呈给父皇！”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至于那个提婆达多…派人盯死他！收集他一切可能的破绽和罪证！一旦他真敢蛊惑父皇劳民伤财去寻那子虚乌有的仙山，或者他的丹药被查出问题…就是他的死期！记住，要做得干净利落，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对外，就说是他功德圆满，返回天竺圣境了！”
“是！殿下深谋远虑，老奴这就去办！”王林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敬畏。太子殿下这是要以毒攻毒，借力打力，将这潜在的危机转化为帝国扩张的契机！
李承乾重新坐回案前，拿起朱笔，目光沉静。提婆达多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真正要对抗的，是时间对帝王的侵蚀，是人性对死亡的恐惧。但只要他掌控着局面，保持清醒，这艘名为大唐的巨轮，就不会被一个妖僧带入歧途。他有这个信心，也有这个能力。任何阻挡在这条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都将被他——未来的帝王——无情地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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