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神色平和,不疾不徐地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若未记错,道友应是全真遇仙派门下,丹阳子马钰马真人座下一脉?”
清品道人正自不耐,忽闻此问,微微一怔,心下暗忖这小和尚怎的忽然提起师承?虽不明其意,但师门渊源光明正大,也无须隐瞒,当下便梗着脖子道:“不错!道爷我正是丹阳祖师座下!小和尚问这作甚?”
不敬也不理他,只是微微颔首道:“见教二字,小僧岂敢。只是曾闻重阳祖师有言传世:‘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 他语声清朗,引述祖言,自有一份庄重。
清品道人瞧着不敬那张看似憨厚朴实的圆脸,心头没来由地打了个突,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他暗叫一声:“苦也!这小和尚的牒度竟是个讲经僧!在佛门之中,这身份地位可着实不低!佛道两门,千百年来恩怨纠缠,龃龉不断。他…他现下这副样子明显是要开始讲经,他该不会是那种奉持经义如圭臬、舌灿莲花的死忠佛徒,此刻便要寻道爷我辩经论道吧?!”
一念及此,清品顿觉头皮发麻,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爬。
口干舌燥地琢磨:“若是动手过招,凭道爷我的本事,收拾他十个八个也非难事!可这…这辩经…”
他眼前仿佛已浮现出自己在那浩瀚经卷、机锋妙语前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的窘迫模样。清品生平最惧的便是这等引经据典、磨牙费嘴的勾当,此刻只觉得一个头胀得两个大。
不敬见清品那副坐立难安、抓耳挠腮的模样,心下暗觉莞尔,面上却依旧宝相庄严,不见半分波澜。他维持着那副不苟言笑的神情,缓缓道:“道友所言极是。全真教既奉三教同源之旨,虽以道法为宗,亦当兼修儒释精义。道长身为遇仙派高足,于此道想必素有精研。”
他话语微顿,目光澄澈地看向清品,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校”意味:“既如此,敢问道长可知,我天台宗立宗弘法的根本经典,乃是哪一部?”
清品道人闻言,半晌发不出声。他眉头紧锁,额角隐隐见汗,搜肠刮肚好一阵,才挤出话来:“这…这天台宗么…嗯…乃是…乃是承继龙树祖师的衣钵…因…因其祖庭国清寺坐落于天台山,故…故而得名天台宗…又…又因其奉持的根本经典是那…那部《妙法莲华经》…所以…所以又称法华宗…”
这番话他说得磕磕绊绊,字斟句酌,显是将脑海中残存的那点佛门常识,如同挤干瘪的海绵般,硬生生榨了出来。说来也怨不得他,他清品常年浪迹江湖,刀光剑影里讨生活,这等关乎宗门渊源、经义传承的“学问”,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你此刻若问他少林禅宗的棒喝机锋,或是净土宗念佛往生的法门,他或许还能掰扯几句江湖轶闻;可这天台宗,素来隐于祖庭精研教典,极少涉足江湖纷争,其深奥义理对他而言,着实是强人所难了。
不敬微微颔首道:“道友果然博闻强记,所言分毫不差。”
他语声微顿,瞥见清品那副如坐针毡、恨不能缩进树里的窘态,心下暗忖:此人虽性急跳脱,却无甚恶意,自己又何苦再行考校,令他难堪?
清品见他停顿,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只道他又要出题,懊悔得肠子都青了,暗骂自己这管不住的好奇心,若非如此,哪会陷入这般尴尬境地?
所幸不敬并未再行诘难,转而缓声讲述起来:“我天台宗虽承龙树祖师法脉,然真正开山立派、光大法门者,实乃四祖智顗大师。智顗大师承前三代祖师之宏愿,撰《摩诃止观》巨着,自此奠定我宗根本。其中‘一心三观’、‘诸法实相’、‘一念三千’、‘三谛圆融’之无上妙理,皆源于此。”
他目光扫过僵立的吴二,继续道:“小僧制住这位吴施主的手段,正是脱胎于《摩诃止观》的一门功夫,其名便唤作《观》。此功非关拳脚,不涉刀兵,乃是以心印心,以观止妄。能观照万物生灭悸动之本源,自能令其妄动之行止归于寂然,实为不伤性命、只止干戈的法门。”
言及此处,不敬目光转向清品,平和道:“道友若要修习这门中秘法,其实也非难事……”
话音未落,清品道人已如装了机簧般“蹭”地从地上弹起!他双目灼灼,如同燃着两簇火焰,死死盯住不敬,那眼神里的炽热期盼,便是瞎子也能感受得到。
一旁的胡三闻听此言,惊得眼珠子几乎瞪出眶外!他万没料到这小和尚竟如此随意,要将自家宗派的压箱底秘法传于外人?若能偷学个一招半式,岂不是也能将人定成吴二这般模样,任己宰割?一念及此,他心中狂喜,连忙屏息凝神,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唯有那僵立如偶的吴二,听得“门中秘法”四字,面色瞬间灰败如土,一颗心直沉谷底:“完了!吾命休矣!这等开宗立派的不传之密,岂容外人旁听?佛道高门互相印证是人家的事,我这般邪魔外道听了去,焉有活路?必被灭口无疑!”他眼角余光瞥见胡三那满脸贪婪窃喜的模样,心中更是涌起无边悲哀:“这蠢货!死到临头犹不自知,竟还做着偷师的美梦!”
不敬眼角余光早已将胡三的贪婪窃喜与吴二的绝望悲愤尽收眼底,心中暗叹,这两人在江湖上也算凶名赫赫,一方枭雄,怎的心性修为如此浅薄不堪?一者利令智昏,不知死期将至;一者心丧若死,徒惹悲凉。此等心境,实令人无言以对。
清品道人正自眼巴巴地盯着不敬,忽见他微微摇头,心头猛地一沉!他唯恐这不敬小和尚临时变卦,反悔不传那《观》的法门,当下急得如同百爪挠心。偏生他又不敢出声催促,生怕惹恼了对方,更是半点指望也无。一时间,只能强自按捺,憋得面皮发红,额角青筋微跳,好不辛苦。
不敬将清品那副抓心挠肝又不敢造次的窘态看在眼里,心下微哂,面上却依旧古井无波,缓缓续道:“此法门修习,说难也难,说易也易。道长若欲习之,首须精研我宗典籍《摩诃止观》。此经博大精深,蕴藏止观双运之无上妙理。若能于此经中略窥门径,有所小成,则非但《观》之法门水到渠成,便是另一门与之相生相应的轻身功法——《止》,亦可随之领悟。动静皆止,方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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