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流放,换你自由」
窗外,最后一批梧桐叶也落尽了,光秃的枝桠沉默地割裂着铅灰色的天空。
再有三天,顾沉便可出院。
这本该是喜悦的倒数,却让病房内的空气添了几分无形的滞重。林满正在更换病房花瓶里的清水,手机屏幕亮起,推送了一条财经新闻快讯。
——“顾氏集团前董事长顾建宏数罪并罚,一审判处死刑。”
她的目光只在标题上停顿一瞬,便若无其事地将手机倒扣,继续专注地修剪玫瑰枝上的刺,仿佛要剪掉的不是荆棘,而是一些多余的情绪。
没有怨愤的宣泄,亦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后续的报道里,姚思宁的名字一闪而过,刑期分明,终究是为自己的疯狂付出了代价。
风暴,至此平息。
“明天我回一趟集团,有些事要处理。” 林满俯身整理他的被角,语气自然。
顾沉攥住她停在半空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依赖与试探。“早点回来。”
“好。”
林满温和地应允,却在他收紧力道前,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
翌日。
顾氏集团,法务总监办公室。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喧嚣切割成无声的光影。林满坐在沙发上,面前是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资产明细,密密麻麻的数字,勾勒出一个惊人的商业帝国版图。
见证过无数风浪的翟总监,此刻却感觉手中的文件重若千钧。
“林董,恕我多嘴,” 他扶了扶眼镜,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干涩,“顾建宏的股份正在被稀释,生物技术板块的业务势头正好……您现在这样做,是何用意?”
声音微微发颤,仿佛手中这份不是商业协议,而是一份清算一切的“遗嘱”。
林满的指尖拂过纸张冰凉的边缘,语气平静无波:“这些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我只是,暂代保管。”
“那……您的董事会席位……”
“拟协议吧,”林满打断了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我今晚要用。”
没再继续追问,他拿起电话:“准备一份最高级别的股权转让协议……另外,通知人事部,拟一份执行董事的离职公告,待我通知再发布。”
签署完所有文件,林满走出集团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巨石,终于沉沉落地。
夜幕低垂,将医院的轮廓晕染得模糊。病房里只留了一盏壁灯,光线温柔,却让两人间的沉默显得愈发深重。
林满回到病房时,顾沉正靠在床头看书,见到她,眼底漾开丝暖意。“回来了?”
“嗯。”林满将汤盅放在床头柜,然后,从包里拿出了那份文件。
“这个,给你。”
顾沉接过,目光在“股权转让协议书”几个字上停驻了片刻。翻开,看到那串惊人的数字时,周身刚刚升腾起的那点暖意,瞬间被浇熄,从皮肤冷到了骨髓。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什么意思?”
“它们本来就是你的。”林满避开了他探究的视线,语气平静得近乎抽离。“我只是物归原主。”
“你要离开董事会?”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紧绷。
“嗯。等你出院了我想回FL-paris,”林满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而且这些,本就是用你序伦的一半换来的。现在还给你,你出院后不管是重组还是整合集团,都是必要的条件,也是你的筹码。”
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却……透露着一股划清界限的疏离感。
顾沉的心一点点下沉。
“你做这些……”声音微微颤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
“林满,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满迎上他的眼眸,眼睛里,有痛楚,有不解,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挽留。
她忽然笑了,那笑意很轻,像揉碎了漫天星光,凄美而决绝。
“我想你永远……自由。”
自由?
还是……流放?
顾沉没有追问“为什么”,因为在那一句话里,在他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与痛苦时,忽然懂了些什么。直接的逼问,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他将那份文件轻轻合上,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温和沉稳。
“好,如果你觉得这是最好的方式。”
顾沉的平静,反而让林满感到一阵无措。
她怕他误会,下意识地解释道:“我没有和你商量,是因为事情已经解决了。现在给你,和到时候给你,没有差别。”
“嗯,我懂。”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温和沉稳。
顾沉迎着她困惑的目光,脸上甚至牵起安抚的微笑。他换了个话题,语气轻得像在商量一件小事:“出院后,我们回栀园住,好不好?”
“栀园……”
林满有片刻的失神。看着他苍白的脸,和他眼中那份她无法勘破的深沉,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顾沉眼底泛起一丝微光。他拉过她的手,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她的手背上。
出院这天。
深秋的天空一片蔚蓝,阳光透过医院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将空气中最后一丝消毒水味也蒸发殆尽。
顾家的司机和陈叔派来的佣人早已将行李收拾妥当。
林满则去为他办理出院手续和拿药。
护士站。
她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林念州正低头对林满交代着什么。
她站得很放松,微微仰着头,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
林念州看着她,眼神温和:“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林满点了点头,“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记得跟我说。”
林念州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带着少年气的促狭:“像张主任那种吗?”
一句话,让林满紧绷了多日的嘴角,漾开了一抹真实的笑意。
“对,”她眉眼弯弯,玩笑道,“毕竟我是你……”
“我知道了,姐。”林念州笑着打断了她,那一声“姐”,清晰又自然。
林满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应了声:“好。”
不远处的病房门口,顾沉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幕。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那样的笑容了。轻松、明亮,不带一丝阴霾。
林念州转身离开,林满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收敛。当她转回身,面向他时,那抹真实的暖意已然褪去。
“都好了,我们走吧。”她走进来,自然地推过他的轮椅。
“嗯。”顾沉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翻涌的苦涩。
车内。
林满坐在他身旁,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内心却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顾沉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去牵她。指尖即将触碰的前一秒,林满像是预感到什么,极其自然地侧身整理他颈间的围巾。
“外面风大,别一会着凉了。”声音很轻,很柔。
顾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只能若无其事地收回,看着她映在车窗上的、清晰又遥远的侧影。
他告诉自己,等回了栀园,一切都会好的。可以用更多的时间陪着她,让她变回原来那个会对自己肆意欢笑的林满。
车子平稳地驶入老宅。
陈叔早已将栀园的主屋收拾得井井有条,深秋微凉的风卷着草木的清气涌入。
园子里的栀子花树依旧苍翠,浓绿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只是满目苍翠中,寻不到一星半点的白。
看似生机未减,却再无花开的绚烂。
林满将顾沉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她穿梭在巨大的开间里,检查药品、和陈叔讨论营养餐食和日常的生活细节。
她在他身边忙东忙西,却始终不肯为他停留。
“来坐会儿。”他朝她伸出手。
林满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一秒,迅速移开。“到点吃药了,我去给你拿……”
他看着她转身逃离的背影,一股令人窒息的无力感,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晚饭,餐桌上安静得只剩下碗筷碰撞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回响。
“尝尝这个,”林满夹起一块鲈鱼肉,剔掉细刺后放进他碗里,“清蒸的没有太多盐。”
顾沉看着碗里的鱼肉,却没有动。他放下筷子,眼眸执拗地看向她,眼底的温柔,将她笼罩。
林满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夹菜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没有,”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在叹息,“只是觉得,很安静。”
他的话,让林满死死掐着掌心。随即,脸上却重新挂上笑容:“大概是这里太大了。快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夜色渐浓。
林满以“处理工作邮件”为由,坐在书架前的书桌上。顾沉没有打扰她,只是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电视开着,流光溢彩的画面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就在那里,不远不近,沉默地、温柔地存在着。
这份沉默,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林满只觉得背上如有芒刺,连敲击键盘的指尖都变得僵硬。
又过了一小时,室内的冷气似乎有些足了。她正准备起身去调高温度,一件带着体温的羊绒毯,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晚上凉。”顾沉的声音,就在她耳后。
林满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没有离开,反而俯下身,双臂撑在她身后的书桌上。他看着她的电脑屏幕,呼吸就洒在她的颈侧。
“还在忙?”
“……嗯,一些收尾的工作。”她的声音干涩。
“我陪你。”
他说完,便真的不再说话,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安静地看着。
林满被他圈在这方寸之地,鼻息间全是他熟悉的气息。无处可逃,只能僵硬地坐着,任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她合上电脑:“明天再弄吧,我……我先去洗澡。”
顾沉直起身子,轻轻应声:“嗯。”
卧室里光线昏黄,将沉默拉扯得冗长而粘稠。
浴室的门开了,林满换好了丝质睡衣走出来,径直走向衣柜,抱出了一床备用的羽绒被和枕头。
“你要去哪儿?”他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你身上有伤,我怕晚上睡觉不老实碰到你。”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我去楼下睡。”
“站住。”
声线不高,却带着强硬的命令。
林满的脚步停下来,背对着他,脊背像一道无声且倔强的防线。
“我不怕你碰到。”顾沉的目光穿透昏暗,死死锁住她的背影,掀开自己身侧的被子:“过来。睡觉。”
最终,她还是妥协了。
她放下被子,一步步走回床边,在床沿躺下,身体紧紧绷着,与他之间,隔着一道泾渭分明的距离。
下一秒,顾沉伸出手,将她整个人不留余地地捞进了怀里。他将脸埋进她颈窝,拼命汲取着那份能让他安心的气息。
怀里的人,是僵硬的。从指尖到脊背,都透着若有似无的抗拒。
她任由他抱着,没有习惯性的轻蹭,没有放松身体的微叹,什么都没有。
她的顺从,本身就是一种最残忍的惩罚。
顾沉缓缓松开她一点,昏暗光线下,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紧抿的唇线。
林满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他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一点点瓦解着她的防备。就在她快要被这温柔的折磨击溃时,他缓缓俯身。
然而,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秒,林满下意识地,偏过了头。
细微的闪躲下,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冰凉一片。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在他开口前,在她快要被他眼中的伤痛击溃之前,林满主动凑上前,在他的脸颊上,飞快地印下一个吻。
“睡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刻意制造出来的慵懒与沙哑,“累了一天了,好困。”
说完,迅速拉过被子,闭上眼睛,留给他一个背影。
顾沉缓缓地躺平身子,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他终于有些明白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是恨,不是怨,像是她筑起了一道墙,一道以“恐惧”为名,密不透风的墙。
而他,就在墙外。
从醒来后的这些天,他看得分明。
她在害怕。
顶楼对峙时的僵硬,姚思宁刀锋袭来后的惊骇……那些血淋淋的画面与狰狞的威胁,成了困住她的枷锁。
可以想象,他躺在重症监护室昏迷的那些天里,她独自一人承受了多少,又独自面对了多少内外的难关。
顾沉的心一阵刺痛。
所以,如今要做的,是为她重建那份安全感。用温柔与耐心,一寸寸抚平她灵魂的伤口,让她可以重新找回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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