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林梢,吹得小径两侧的枯草伏地如浪。龙吟风贴着树干疾退,左脚刚落地便察觉泥土松软异常,他猛地收势,肩头一沉,整个人向侧翻滚。几乎同时,一道铁链自地下弹出,擦着他原先站立的位置横扫而过,钉入树干,发出沉闷的响声。
陷阱已触发。
他伏在低处喘息,掌心压着胸口,那里还残留着追击信使时急奔的震荡。他知道不能再进——前方必有埋伏,且不止一人。北狄的人不会只设一道机关,更不会让信使孤身通行。
他缓缓站起,拍去衣上尘土,转身沿来路折返。每一步都放得极轻,目光扫过沿途枝叶断痕与地面足迹。那些痕迹不是自然形成,而是有人刻意清理过行踪。但他已看清方向,也记住了那枚纽扣的模样。
回到营地外围高坡时,天边仍未见光。他站在坡顶,俯视下方连片帐篷。议事厅方向漆黑一片,司徒灵所居的小院也无灯火。整座营地看似沉睡,实则暗流密布。
他握紧袖中铜牌,指尖划过边缘刻纹。单靠他自己,拦不住三日后议事厅的发难。纵火、谣言、逼婚、刺杀……这些都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步步将她推入绝境的局。若无人在内部呼应,哪怕他截下消息,也无法扭转人心动摇。
必须有人站出来。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铜牌,又望向营地东侧一处孤帐。那帐篷低矮陈旧,立于牧群边缘,四周拉有三道细绳,绳上系着铜铃,随风轻晃,却始终未响。
阿赤的住处。
传闻此人十年不出帐门,不涉权争,宁牧羊不侍贵胄。可他的父亲死于伪诏案,临终前仍喊着“公主清白”。这份忠,藏在骨子里,未必唤不醒。
龙吟风从箭囊抽出一支空矢,将铜牌用布条缠好,系于箭尾。他拉开弓弦,瞄准帐篷前那根老旧祭柱,松手。
箭破风而入,稳稳钉入木柱裂痕之中。铜牌垂下,在晨前微光中轻轻摆动。
他站在原地未动,双手垂落身侧。
片刻后,帐帘掀开,一人走出。身形不高,肤色古铜,左耳缺了一角,眉眼冷峻如石雕。阿赤盯着木柱上的铜牌,又抬眼看向坡上那人。
“谁让你来的?”声音低哑,却不带怒意,只是试探。
龙吟风缓步走下坡来,脚步踏实。“没人派我。是我自己要来。”
“为何敲我的门?”
“因为你父亲说过一句话——‘真主不立,山河不安’。”他停在五步之外,“现在,有人想毁掉这座山河。”
阿赤眼神微动,未答。
龙吟风从怀中取出那张残图,摊开递出:“这是我在西棚发现的,标记了北口通路,写着‘粮断则变,令自东起’。”
他又拿出桦树皮字条:“这是北狄信使遗落的,内容一致。”
最后,他摊开手掌,露出那枚狼头纽扣:“这东西不在任何一部族制式之中,但它出现在马栏地洞旁。”
阿赤接过残图细看,手指抚过朱砂圈出的位置,眉头越皱越紧。
“你查这些,图什么?”他终于开口,“是想扶她上位,还是借乱取利?”
“我不是为了权。”龙吟风直视他双眼,“我是不想再看见忠臣之子躲在羊群里过活,不想再看着一个本该被护着的人,独自面对刀锋。”
阿赤冷笑一声:“你说得好听。可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让我信你?”
“凭这个。”龙吟风解下腰间短刃,双手奉上,“这是我防身的刀。今日起,若你不信我,它由你保管。若你愿同行,我愿听你调度,共护一人周全。”
阿赤盯着那柄刀,许久未语。
忽然,他转身走向祭柱,掏出火镰,“嚓”地打燃火星,引燃柱底干柴。火焰腾起,照亮他半边脸庞。
这是呼延部的盟誓之火——一旦点燃,便是生死同担。
“我可以帮你联络乌兰部几位老长老,他们虽不满塔戈尔专权,但也不愿外族染指。”阿赤沉声道,“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你必须让她在三日内公开召见牧民代表。若她仍闭门不出,民心就会彻底散了。到那时,谁都救不了她。”
龙吟风点头:“我会想办法。”
“还有,”阿赤从腰间解下一枚骨哨,交到他手中,“这是鹿角哨,吹一次能召二十骑精锐,藏于营外十里草甸。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龙吟风接过,握在掌心,尚带体温。
“你也知道,”阿赤望着远处小院,“她现在身边没人可信。那些说要效忠她的,可能明天就举刀相向。”
“所以更要让她走出院子。”龙吟风道,“不能让他们把她困死在沉默里。”
两人商定细节:阿赤负责暗中串联乌兰部中立势力,收集各部近半月调动记录;龙吟风则以巡查粮仓为由,请牧民联名上书,请公主亲临查验,借此打破孤立局面。
“粮仓的事,我可以安排几个老牧民去闹。”阿赤道,“他们去年就被克扣过口粮,一直憋着火。”
“那就定在明日午时。”龙吟风说,“我陪她一起去。”
“你不怕惹祸上身?”
“我已经惹上了。”他淡淡道,“从我在西棚看到那张图开始,就没打算抽身。”
阿赤看了他一眼,忽而笑了下:“你和你师父不一样。他做事讲究分寸,你倒是敢踩红线。”
龙吟风没接话。他知道对方指的是谁,但他不想提过去。
火光渐弱,天边泛出灰白。营地深处传来第一声犬吠,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龙吟风起身,将鹿角哨收入内袋,靠近心口的位置。他最后看了眼那座安静的小院,转身离去。
阿赤站在原地未动,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帐篷之间。
到了午时,十几名牧民聚集在粮仓前,手持空袋,高声质问为何迟迟不发放春粮。守仓人推说账册未清,不肯开仓。人群越聚越多,呼声渐高。
就在此时,一辆简陋牛车缓缓驶来。车上坐着司徒灵,身旁是换了一身粗布衣的龙吟风。她下了车,站在众人面前,声音清晰:“我今日亲自来查,若有贪墨,绝不姑息。”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有老人认出她幼时模样,颤声喊了一句:“真是公主回来了……”
司徒灵一一查看账本,当众指出三处涂改痕迹,并责令主管三日内交出实录。她态度坚定却不失温和,言语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围观牧民渐渐从怀疑转为信服。
事后,一名白发老者拉着她的手说:“孩子,我们等你站出来,等了太久。”
回程路上,牛车缓缓前行。司徒灵坐在车厢里,手指轻轻摩挲袖口绣线。她没说话,但嘴角有一丝极淡的弧度。
龙吟风走在车旁,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阿赤派来的传信少年,手里捧着一份卷好的羊皮纸。
他接过展开,上面列着乌兰部近十日进出营地的人员名单,其中三人名字被红笔圈出——皆是曾与塔戈尔部私下会面的长老亲信。
他还注意到,有一行小字写在角落:“北狄信使昨夜已入林,藏于东沟猎屋。”
龙吟风将纸折好,放入怀中。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还没开始。
但他不再是一个人。
风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月光般的晨光洒在帐篷顶上,像一层薄霜融化。他伸手按了按胸前的骨哨,脚步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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