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这天,西街的日头毒得能煎鸡蛋。我蹲在豆腐坊门口翻晒豆腐渣,鼻尖沾着白花花的粉——这是要给赵婶家的猪当饲料的,她昨儿还念叨,老栓头在世时总说我家的豆腐渣比别家的香。
“三妮,快来看!”赵铁柱举着个铁皮盒子从巷口跑过来,盒子上还沾着泥,“从老井边的槐树下挖的,你猜里面是啥?”
我凑过去一看,盒子里装着本账册,纸页黄得发脆,封皮写着“张记豆行”四个大字。翻开第一页,墨迹晕染的字迹里竟夹着半片豆荚,和爹今年种下的黄豆一个模样。
“这是张财主家的旧账!”我指着某行字,“你看,三百年前他家欠了王记豆腐坊三十石黄豆!”
赵铁柱突然拍大腿:“难怪张少爷非说要送三年黄豆,原来是祖上的债没还清!”他突然压低声音,“盒子底还有东西!”
倒出来一看,是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个“灶”字。赊账簿不知何时从怀里滑出来,新添的字迹透着铜锈味:“张记豆行,欠黄豆三十石,以旧账新还”。
“旧账新还?”我摸着钥匙,“难道这钥匙能打开啥?”
正说着,刘半仙背着个布包晃过来,包上绣的灶王爷歪着嘴笑:“杨姑娘,老朽算到今日有旧账上门!”他从包里掏出个瓦罐,“这是从张府地窖找的,里面的黄豆发了芽,竟长出‘王记’二字!”
我揭开瓦罐,芽苗弯弯曲曲缠成个字,当真像极了秘谱上的“王”。爹从里屋出来,手里举着杆旧秤:“三妮,你爷爷留下的秤,说不定能称称这账该怎么还。”
秤杆上的星点磨得发亮,最末端刻着个极小的“豆”字。赵铁柱非要用它称那盒旧账,称杆一挑,竟压得沉了沉:“怪了,几页纸怎么比三十斤黄豆还重?”
当天午后,张少爷赶着马车又来了,这次车上装的不是黄豆,是口樟木箱。他打开箱子,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账本,从三百年前到去年的都有:“杨姑娘,这些账我爹锁在地窖,说等我懂事了再拿出来。”
箱子底层压着张地契,是王记豆腐坊的旧址,边角盖着个红泥印,印文是“灶王府监”。我突然想起那枚铜钥匙,往箱子锁孔里一插,“咔嗒”一声竟开了——锁芯里藏着片晒干的豆腐,正是按青铜模子刻的莲花样。
“原来我家地窖的钥匙,三百年前是你家的!”张少爷眼睛亮起来,“我爹说这箱子里的账,得用豆腐坊的井水才能看清。”
我们提着箱子去了老井边,用井水沾湿账页,模糊的字迹渐渐清晰。某页记载着三百年前的事:张家抢了王家的秘方后,每到夏至就往井里倒黄豆,说是“还天地的债”。
“难怪老井的水总带着豆香!”赵铁柱突然指着井壁,“你看那青苔,长得像不像串铜钱?”
青苔连片的地方,果然有串模糊的刻痕,和旧账册上的数目对得上。刘半仙突然掏出黄符往井里扔,符纸飘到水面,竟显出灶王爷的影子:“老朽明白了!这井是天地的秤,欠的债迟早要还。”
回到豆腐坊时,日头已西斜。爹用张少爷带来的新黄豆做了锅豆腐,出锅时竟自己分成了三十块,不多不少。张少爷捧着豆腐蹲在灶台前,眼泪掉在碗里:“我爹说,当年若不是王家的豆腐救了他爷爷,张家早绝后了。”
我把那枚铜钥匙挂在灶王爷画像旁,和老栓头的铜铃铛并排晃。赊账簿摊在灶台上,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慢慢浮现出行新字:“新账旧账,皆归烟火”。
赵铁柱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双新纳的布鞋,鞋面上绣着豆腐块:“三妮,我娘说穿这鞋走夜路,灶王爷能照着亮。”
我笑着接过,鞋底的针脚密得像账本上的星点。远处传来卖凉粉的吆喝声,混着各家烟囱里的烟火气,倒像是灶王爷在算着什么账。
谁也没注意到,那枚铜钥匙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钥匙孔里卡着的豆腐片,正慢慢化作颗红豆,滚落在赊账簿上,印出个小小的红圈——像极了人间最暖的那个句号。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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