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水的蓝布，慢慢压下来时，豆宝正蹲在灶台前帮娘烧火。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只蹦跳的小兽。锅里炖着的萝卜排骨汤咕嘟咕嘟响，油花浮在汤面上，混着萝卜的甜香漫出来，勾得灶边的小黑猫直蹭她的裤腿。
“去，把院门口的灯挂上。”娘正往灶台上摆碗筷，围裙上沾着点面粉——下午蒸的白面馒头还冒着热气，放在竹篾筐里，暄软得像朵云。豆宝应了声，从门后摸出那盏马灯，玻璃罩上还沾着去年秋收时的麦糠，她用布擦了擦，又往灯里添了点煤油，划根火柴点上，暖黄的光立刻漫了出来，在地上投下圈晃动的光晕。
挂灯的木钩在门框边，豆宝踮着脚才够着。马灯挂稳后，光顺着屋檐淌下来，把门口的青石板照得明晃晃的。远处传来收工的吆喝声，爹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走来，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像根瘦长的竹竿。
“今天晚稻割得顺，明儿就能把脱粒机拉来。”爹把锄头靠在墙根，接过娘递来的毛巾擦着脸，“豆宝，去把晒场上的谷堆盖好，看这天色，夜里怕是有雨。”
豆宝拎着马灯往晒场走，灯光在地上晃出条跳动的光带。晒场上的谷子已经堆成个小山，用苇席盖着，旁边还垛着几捆刚割的稻草。她踩着稻草走过去，伸手拽了拽席子边角，又捡了几块石头压在席沿上——上次就是没压牢，半夜刮风把席子掀了，爹冒雨重新盖时淋了场大病。
风里带着点湿意，吹得马灯轻轻摇晃，光也跟着晃，把稻草垛的影子摇得像在跳舞。豆宝忽然看见稻草堆后有团毛茸茸的东西，吓得往后缩了缩，举着灯凑近一看，竟是只浑身湿透的小野猫，正抖着毛躲在里面，眼睛亮得像两颗黑琉璃。
“别怕呀。”豆宝蹲下来，慢慢伸出手，小野猫怯生生地往里面缩了缩，却没哈气。她想起灶边的小黑猫，家里的猫刚生了崽，或许能分点奶水给它。“跟我回家吧，我给你找吃的。”她小心翼翼地把小猫抱起来，小家伙轻得像团棉花，在她怀里抖个不停。
回到家时，爹正坐在桌边喝着娘泡的野菊茶，看见豆宝怀里的小猫，皱了皱眉：“哪来的？别是带了虱子。”娘却接过小猫，用干布擦着它的毛：“瞧这瘦的，怕是饿坏了。”说着从灶上的碗里舀了勺米汤，用手指沾着喂给它。小猫起初不敢动，后来闻着香味，终于试探着舔了起来，小舌头舔得娘的手指痒痒的。
饭桌上，爹说起村西头的王大伯家要嫁闺女，托他去帮忙编几个装嫁妆的竹筐。“明儿得早起去竹林砍几根新竹，嫩竹编出来的筐子才好看。”爹扒着饭说，“豆宝要是没事，跟我去拾点竹枝回来，你娘说要扎个篱笆，圈块地种点青菜。”
豆宝嘴里塞着排骨，含糊不清地应着，眼睛却盯着怀里的小猫。它喝饱了米汤，正趴在她腿上打盹，肚子鼓鼓的，像揣了颗小石子。小黑猫蹲在桌角，歪着头看它，尾巴轻轻拍着桌腿，倒没吃醋。
夜里果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马灯的玻璃罩上，发出“哒哒”的响。豆宝躺在床上，听见窗外的雨声里混着爹编竹筐的“沙沙”声——他总爱夜里干活，说夜里安静，手上更准。她悄悄爬起来，从窗缝里往外看，爹坐在屋檐下，马灯就挂在他头顶，光把他的侧脸照得很清楚，竹条在他手里翻飞，很快就成了个筐底的雏形。
娘端着杯热茶走过去，把杯子递给他，又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爹接过茶，顺势把娘拉坐在身边，两人没说话，就着灯光看着雨，像两株靠着墙根生长的玉米，安静又踏实。
豆宝回到床上，怀里的小猫已经睡熟了，发出轻轻的呼噜声。她摸了摸小猫的背，又想起白天在晒场拾到的那片红叶，被她夹在课本里当书签。雨声淅淅沥沥的，马灯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墙上投下片温柔的黄，像块融化的麦芽糖。
她忽然觉得，这屋檐下的灯真暖和，比灶膛里的火还暖，比晒场上的阳光还暖。它照着爹编筐的手，照着娘递茶的身影，照着怀里的小猫，也照着她心里那点甜甜的、软软的念想，像颗刚剥壳的菱角，清爽又踏实。
雨还在下，灯还亮着，筐子的“沙沙”声混着雨声，在这秋夜里，谱成了支安安稳稳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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