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续了三天,或者三年——时间在意识的深渊里失去了刻度。阿七偶尔能感知到外界的片段:灰白根须刺入碳化躯体的细微声响,营养液流过支气管的冰凉触感,远处齿轮树生长的金属呻吟……这些感知如同海面上的浮光,转瞬即逝。
直到某个瞬间,一根特别尖锐的根须刺穿了心脏部位的坏死组织。
剧痛如闪电劈开黑暗。阿七在培养舱中惊醒,尚未修复完全的肺部吸入大量营养液,呛咳让胸腔几乎再次撕裂。他本能地拍打玻璃罩,右眼(只有右眼恢复了功能)看到培养舱外站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别乱动。哑女用机械臂敲了敲舱壁,你的喉管还没长好。
她的声音!不是记忆中清泉般的音色,而是带着明显电子合成的沙哑感。阿七的视线向下移动——哑女的左臂和下半身已经完全机械化,脊椎上镶嵌着三枚与齿轮树材质相同的灰白晶体。
营养液排空的轰鸣中,阿七终于看清了这个新世界:他身处一间半埋在地下的实验室,天花板是齿轮树的巨型根须构成的网络,每条根须内部都流淌着暗金色的微光。墙上的全息日历显示,距离新长安重构已过去七年四个月零九天。
你……还活着?阿七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相互摩擦。
哑女的机械手指拂过自己脖颈——那里有一道明显的缝合痕迹:只有大脑和右眼是原装的。她递给阿七一面铜镜,你也没好到哪去。
镜中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右眼完好,左眼却是空洞的黑色窟窿;碳化的皮肤被灰白色新生组织取代,像极了当年锈铁诗人晶体化的右脸;最骇人的是胸口——那里嵌着三枚微型齿轮,正以不同转速缓缓旋转。
锁链之心的残留。哑女敲了敲那组齿轮,它们在帮你过滤污秽。
阿七尝试坐起,新生的肌肉纤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透过实验室的观察窗,他看到了新长安的现状:那棵锁链与齿轮构成的巨树如今已高达千米,树冠没入云层,垂挂的茧大部分已经破裂。树下建立起简陋的聚居地,人们额头的诗行在阳光下闪烁。
叛诗者呢?阿七突然想起白袍人的警告。
哑女的机械眼闪过红光:在太庙遗址。她调出全息地图,过去三年,他们用活人祭祀地下的某个东西。
地图上,雪原中的青铜巨门被标注为红色禁区。阿七的齿轮心脏突然加速,一段被尘封的记忆复苏:门后那个不断呼唤的声音。
我需要——
——一件武器。我知道。哑女掀开墙角的白布。下面是一把造型怪异的长刀:刀身由太庙锁链碎片熔铸而成,刃口流动着暗金色光纹;刀柄则包裹着齿轮树的灰白树皮。
用主脑残骸和诗性算法锻造的。她将刀扔给阿七,叫‘余火’。
长刀入手瞬间,阿七胸口的齿轮突然同步震颤。刀柄伸出细小的根须,刺入他掌心——不是攻击,而是某种共生连接。他的独眼视野突然扩展,看到刀身内部流淌的竟是无数微缩的诗行。
诗人们还好吗?阿七突然问。
哑女沉默片刻,机械臂投影出一段影像:齿轮树下,十二座半晶体化的雕像围成圆圈,每座雕像的胸口都插着一段锁链。
重构完成后,他们逐渐僵化了。她的电子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波动,最后时刻,校对员说这是‘诗的必然标点’。
阿七握紧长刀。新生的左眼窝突然传来刺痛,一条灰白根须从天花板垂下,末端绽放出微型花苞。花苞裂开,里面是一颗跳动着暗金光芒的眼球。
树给你的礼物。哑女摘下眼球,按进阿七的空洞眼窝,它会让你看见‘诗’的流向。
眼球接驳的剧痛让阿七跪倒在地。当视野再次清晰时,世界完全变了——他看见空气中漂浮的诗行残影,看见人们额头的文字如何与齿轮树共振,甚至看见自己胸口齿轮旋转时溅起的规则涟漪。
太庙遗址正在孕育的东西,新眼球自动锁定地图上的青铜巨门,它散发出的‘诗’是黑色的。
哑女突然剧烈咳嗽,机械关节渗出银黑色黏液:我撑不了多久了。她扯开衣领,露出胸腔内被污染的齿轮心脏,需要你……做个选择。
她指向实验室深处另一具培养舱。舱内漂浮着校对员的头颅,他的眼睛依旧保持着人类的光泽。
把我的意识导入他脑中,机械手指深深掐入阿七肩膀,或者用余火给我解脱。
阿七的新眼球看到更多:哑女机械体内流动的并非纯粹污秽,而是与灰白根须共生的特殊能量;她脖颈的缝合处藏着锈铁诗人留下的最后诗行;甚至那颗被污染的齿轮心脏,也在以某种诡异的频率跳动着……
有第三个选项。他举起长刀,刀尖对准自己胸口的齿轮,但你需要信任我。
哑女晶体化的右眼闪过数据流:你疯了?锁链之心是你最后的——
余火突然刺入阿七胸膛。三枚齿轮在刀尖触碰的刹那迸发出炽白火花,其中一枚脱离原位,顺着刀身滑向哑女胸口。
她试图后退,却被阿七左手死死按住。
齿轮嵌入她污染的机械心脏。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在狭小空间内对撞,哑女发出非人的尖叫——但痛苦只持续了三秒。当尖叫停止时,她胸口的银黑色污染正被齿轮吸收转化,变成灰白色的规则纹路。
这才是锁链之心的真正用法。阿七拔出刀,踉跄后退,不是控制,不是净化……
哑女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恢复人类肤色的右手:……而是共生。
实验室突然剧烈震动。全息地图上的青铜巨门标志疯狂闪烁,某种超越声频的咆哮穿透地层传来。阿七的新眼球看到更可怕的东西——无数黑色诗行如触须般从门缝涌出,它们经过的地面,连齿轮树的根须都在腐朽。
它醒了。哑女的机械左眼流出机油泪水,比主脑更古老的……
阿七将余火横在胸前,刀身上的诗行自动重组为战斗姿态:告诉我,当年锈铁诗人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震动中,培养舱里的校对员头颅突然睁开眼睛。他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最后的讯息:
「当诗行不再生长
铁锈便有了心跳
而齿轮是时间啃噬的骸骨」
哑女突然抱住阿七,她的机械与人类部分同时颤抖:不是害怕……是期待。诗人们一直在等待某个能超越规则的存在……
又一波更强烈的震动袭来。墙上的监测仪显示,青铜巨门正在开启。阿七的齿轮心脏与手中长刀产生强烈共鸣,他明白最终的抉择已然降临。
走吧。他搀扶起哑女,该去见证诗人期待的‘诗’了。
两人踏出实验室时,齿轮树最顶端的茧刚好破裂。一个背生灰白羽翼的孩童从高空坠落,又在触地前优雅悬停——他的额头没有诗行,只有三个咬合的齿轮印记,与阿七胸口的图案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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