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的大杂院,如同一个被压扁的蜂巢。
狭窄的胡同里挤满了低矮的灰瓦房。
原本规整的正房、厢房被隔成巴掌大的单间。
过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家家户户的屋檐像锯齿般犬牙交错?。
各家各户屋檐下,都搭建一个土灶台。
院中央歪斜着几棵枣树,树下的空地上摞着煤池子、腌菜缸。
仅剩的缝隙里,还塞着破藤椅和各种破烂玩意。
晾衣绳从这家窗台横跨到那家门楣,五颜六色的衣衫在风中纠缠。
夜色下,和尚提着东西,走进王小二家中。
王小二,一家六口人,全部挤在一个三十多平方米的厢房里。
里屋一张大炕上,睡着他一家五口人。
堂屋西墙边,用门板搭了一张床,那是王小二老娘的床铺。
中堂摆放一张八仙桌,那是他们一家老小的饭桌。
和尚来过几次王小二家,他每次来都是大包小包提着东西进门。
所以王小二一家,对于他的拜访也不反感。
几个孩子还挺喜欢和尚,毕竟他一来,就会带些平时他们吃不起的零嘴。
王小二媳妇,一米六的个头,整个人瘦瘦高高一副柔弱的模样。
和尚十分随意跟王小二一家人打招呼。
饭桌上,除了和尚带来的熟食,只有一盘土豆丝,跟一个清炒大白菜。
主食也是黑面窝窝头,配玉米碴子粥。
王小二媳妇跟他老娘不愿上桌吃饭。
她们端着碗坐在门槛边,笑着看和尚跟王小二喝酒吃饭。
有客上门,家里女人不上桌吃饭的规矩一直存在。
无奈的和尚,对着王小二的大儿子说道。
“给叔拿个碗。”
王小二大儿子,乖巧走到橱柜边,为他拿了一个大海碗。
在王小二一家人的注视下,他把牛皮纸里的卤味,拨了大半碗。
“拿给你娘~”
坐在门槛上的王小二媳妇跟老娘,眼中带着感激之色,连忙拒绝。
“兄弟,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家里,哪能让您吃不饱~”
“您这弄得怪不好意思~”
和尚坐在长板凳上,不在意冲着她回话。
“嫂子,王姨,咱们不搞那一套。”
“我把小二当亲兄弟,你们也是我家人。”
“在说咱们哥俩,没少互帮互助,就差磕头拜把子了。”
王小二老娘听闻此话,眼睛一亮。
他用试探性的口吻问道。
“要不您跟我家小二拜把子算了。”
“以后也能名正言顺的互相搀扶着。”
“您觉得呢~”
王小二顺着自己老娘的话,连忙说道。
“和尚,当初你进旺盛车行做车夫,也是我介绍进去的。”
“四二年,我老娘生病,看不起大夫,您二话没说,给我送来两块大洋。”
“四三年,你大侄生病,我不在家,也是您背进医院,自掏腰包给我儿子看病。”
“同年下半年,你得罪一个汉奸,哥哥帮你度过那个坎。”
“四四年,你生病,兄弟把你接在家养了五天。”
“今年,年初,你偷摸给了我老娘十块大洋。”
“前段时间,你进局子挨顿打,弟兄没帮上什么大忙。”
“这些年咱们弟兄俩什么为人,互相都看清楚了。”
“您要是愿意,今个咱们兄弟就拜把子。”
和尚对于拜把子也不抗拒,王小二说的事,一句虚话都没有。
他们之间的感情胜过亲兄弟。
在王小二一家老小的见证下,两人烧香磕头掰了把兄弟。
拜完把子过后,王小二媳妇跟老娘也坐上桌。
两人拜了把子就是一家人,也没有客跟主的说法。
饭桌上,王小二看着黝黑的和尚,笑着调侃。
“你吖的,我还以为你比我小,搞了半天你还比我大两个月。”
“你小子也不害臊,每回进门对着我媳妇,嫂子嫂子的乱叫。”
“你这模样,除了黑点,看上去是比我小。”
和尚给他大侄子夹了一筷子卤肉,这才回话。
“我哪知道你多大,再说咱们都没有问过对方年龄。”
王小二,一家老小,笑着吃饭听他们聊天。
王小二媳妇,本名周金花,年龄也比和尚他俩小一岁。
不过这年头,年轻人结婚的早,男女十六七岁就结婚生子。
所以王小二,二十三岁的人,孩子三个,大儿子都五岁了。
他们夫妻俩,自打结婚基本上一年半一胎。
王小二,三闺女都没满一岁。
他家老二,也刚会走没两年。
周金花坐在和尚对面,端着饭碗,看向和尚。
“大伯哥,您也不小了,要不我给您说媒。”
“说实话,您养三口闲人,完全问题。”
“这年头,谁家不是租房。”
“您搬出大通铺,到外面租个房子,弟妹在给您说个媳妇,您也能过个安稳日子。”
周金花说完这些话,询问般的眼神,看着和尚。
和尚笑着摇了摇头。
“在等两年,等我家底攒的差不多,再麻烦弟妹。”
为了中断这个话题,他拿着筷子指了指桌子上的菜。
“大娘吃菜,您抱着窝窝头啃什么劲。”
说完他给王小二老娘,夹了一筷子猪头肉。
一顿饭吃下来,众人吃的是满嘴是油,他们也解了馋。
这年头普通老百姓,一年都吃不上两回肉。
也就和尚这样的高收入单身汉,可以时不时吃顿荤腥打打牙祭。
菜饱饭足过后,在王小二护送下,他来到二进院大门口。
和尚看着日子过得不如意的王小二,他犹豫未决不知怎么开口。
王小二似乎看出他有话想说,于是直言不讳问道。
“大哥,您有话直说,咱们才拜过把子。”
和尚叹息一声,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拍了拍王小二的肩膀,表示没事。
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和尚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二进院西厢房里,正在收拾碗筷的周金花,看着灶台上的三块大洋。
立马冲着里屋哄孩子睡觉的婆婆喊道。
“妈,和尚又给咱们留钱了。”
坐在里屋炕头上,抱着孙子的老妇,看着儿媳妇手里的三块大洋,叹息一声。
“娘算计了他一把,没曾想这孩子丝毫不在意。”
周金花若有所思的看着婆婆。
“您是说,和尚看出来了?”
王小二老娘轻轻拍着,怀里小孙子的屁股。
“和尚这个人,聪明着呢~”
独自走在回去路上的和尚,想着今晚去摸一下南横街那个空宅子。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光靠拉车买宅子,不知道得攒到猴年马月。
他攒下的那些家底,连买个小院子都不够。
他可不愿意跟王小二一样,一家老小租房子住。
六口人住在一间房,干什么都不方便。
夜里谁放个屁,一家人都能闻出个清淡。
他更不想将来生了孩子,也让孩子们跟他过苦日子。
有些东西,他也不敢拿到市面上换钱,一个搞不好就把命丢了。
鬼子不是傻子,他偷来的那些东西,不在手里捂上几年,他绝对不会出手。
他是个独行狼,不管干什么都是独来独往。
独行狼有优点也有缺点,就像上回偷鬼子藏宝库。
但凡当时多个人搭把手,最少还能搬出几个箱子。
不过独行狼优点也很多,不管干啥只要把自己嘴管好,就不怕事情泄密。
更不用担惊受怕,怕同伙出卖,或者走漏风声招来事端。
今晚他就去摸摸那个汉奸,空宅子的底。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个空宅子绝对是对方藏宝地。
如今北平到处传,鬼子快要不行的消息。
这个消息也让汉奸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全部准备自己的退路。
一些闻名于世的大汉奸,已经跑路。
剩下的汉奸伪军,也四处找门路,想逃到海外。
他再不动手,估计那个汉奸就携款潜逃。
他刚才就想拉王小二下水,跟他一起干。
但对方上有老,下有小,万一出了事,那不害了对方。
王小二为人忠厚,也不是个碎嘴子,可他毕竟有一大家子人拖着。
他不敢冒险拉对方下水,跟他一起干。
想着心事的和尚,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南横街。
他蹲在胡同里,看着大门紧闭的旺盛车行大门。
和尚犹豫一会,决定今晚就行动。
他走到旺盛车行门口大树下,从土里挖出一把匕首跟手枪。
马牌橹子手枪,跟匕首包在牛皮纸里。
他把牛皮纸夹在腋下,再次躲回小胡同里。
和尚把匕首跟手枪别在腰间,他趁着夜色,往八大胡同赶路。
北平八大胡同?是前门外大栅栏一带的八条着名胡同。
由西向东依次为:百顺胡同、胭脂胡同、韩家胡同、陕西巷、石头胡同、棕树斜街(原王广福斜街)、朱家胡同、小力胡同(原李纱帽胡同)。
这八条胡同是清末民国,风月文化与京剧发源的之地。
八大胡同不光是寻花问柳的地方,也是北平着名梨园地带。
这里夜生活丰富,上到文人墨客,下到平民百姓都在这找乐子。
熙熙攘攘的胡同里,行人摩肩擦踵,
站在门口揽客的窑姐,见到眼睛四处乱看的男人,直接走到街上拉着对方胳膊往屋里拽。
但凡意志不坚定的男人一拉一个准。
只要进了那个门,不管你干不干那事,都得付钱。
哪怕再屋里待一分钟,啥事都没干,也得给钱。
不然轻者被窑姐打骂,重者断手断脚。
和尚用余光打量门口,半老徐娘的一群窑姐。
找这些窑姐,都感觉对方占他便宜。
眼观鼻,鼻观心的和尚走了几十米,瞧见一个模样不错的窑姐。
一身旗袍的窑姐,依偎在门边抽烟。
柳叶弯眉,圆眼睛,瓜子脸上小琼鼻。
他突然想到以前一个坐他车的教授,说的那句诗。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虽然他听不懂那句诗的意思,但他觉得这句话形容这个窑姐很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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