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炳章看着他们畏惧的神情,再看看地上那匹显眼的花布,心里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他沉声问道:“二位不必惊慌,有话直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们了?”
宋老三嘴唇哆嗦,看了一眼卢炳章,又想到宋家主宅的威势,一时间竟不敢开口。
那可是宗族家主,是他们的天。
得罪了官府,或许还能有条活路;可得罪了家主,他们在青州就再无立锥之地了。
宋河看出了父母的顾虑。
他走到他们身边,轻声但坚定地说:“爹,娘,有卢大人在此,你们什么都不用怕。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儿子的镇定给了他们一丝勇气。
何氏看着卢炳章,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从宋福如何踹门而入,如何拿出“罪证”,如何索要二百两天价赔偿,如何威胁三天后要搬空他们家……
越说越伤心,越说越绝望。
卢炳章静静听着,表情逐渐变得阴沉。
他早就听李渔提过,宋家主宅对宋河这个旁支天才似乎并不待见,甚至有所打压。
现在看来,何止是不待见!
这简直是往死里逼!
栽赃陷害,勒索巨款,手段之卑劣,用心之歹毒,简直令人发指!
他卢炳章前脚刚把宋河当成未来的麒麟子,准备大力栽培;宋家后脚就敢动他的父母,断他的后路!
这是在打谁的脸?
“好……好一个宋家!好一个宋缺!”
卢炳章怒极反笑,他缓缓踱步到那匹花布前,只看了一眼,便冷哼一声。
他虽不是染布的行家,但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
这布上的斑点,边缘清晰,颜色浮于表面,根本不是染色过程中出现的浸染瑕疵,分明是事后被人用染料恶意泼上去的!
手段如此拙劣,却敢如此嚣张!
他转过身,看着惊魂未定的宋老三夫妇,开口道:
“二位,稍安勿躁。”
“本官去会会,这位宋缺!”
说罢,他又将目光投向宋河。
“明日清晨,府衙的马车会来接你去官学。安心读书,家里的事,不必挂怀。”
话音一落,卢炳章再不多言,一甩官袍袖子,转身便大步流星走出了这个破败的小院,留下身后三脸错愕。
……
夜色将沉,宋家主宅灯火通明。
卢炳章的官轿在宋家气派的正门前停下。
他应并未急于闯门。
他堂堂青州知府,亲自登门已是天大的面子,怎能像个莽夫一样叫阵。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精致的拜帖,朱红洒金,上面是官府特有的印章。
“去,交给宋家主事人。”
身后的衙役接过拜帖,急忙离去。
卢炳章则负手而立,站在门前那对威武的石狮子旁,目光幽深,静静等待。
他这番姿态,比直接破门而入更具压迫感。
不兴师问罪,只递拜帖。
这代表着,此事可大可小。
大,可以抄家灭族;小,可以一笑置之。
一切,全看宋家主事人的态度。
……
门内,宋家主宅正是一片酒酣耳热。
宋缺为了庆祝拔掉了宋河这根“眼中钉”,特意设宴,请了族中几位核心人物,包括二房的宋山、三房的宋海,以及族学的周鹤年。
宋福刚刚添油加醋地汇报完自己如何“威风凛凛”地搞定了宋老三家,引得席间众人哄堂大笑。
“哈哈哈,好!干得漂亮!”
宋山端起酒杯,满面红光,“早就看那宋老三一家不顺眼了,仗着生了个会读书的儿子,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就是!一个旁支,也敢跟主家别苗头?不知死活!”
宋缺端坐主位,捻着胡须,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
他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颤。
“家……家主!有大事!”
“慌什么!”
宋缺眉头一皱,不悦地呵斥,“天塌下来了?”
“是……是知府大人!知府大人的拜帖!”
家丁双手颤抖着,高高举起那张朱红的拜帖。
知府大人?!
嗡!
宋缺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席间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方才还喧闹的厅堂,刹那间落针可闻。
卢炳章……他怎么会来?
还亲自递了拜帖?!
宋缺吓得魂都快飞了,手里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可是封疆大吏!青州的天!
“快!快随我出去迎接!”
他一边吼,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因为饮酒而有些凌乱的衣衫。
周鹤年和其他几人也吓得不轻,纷纷起身,跟着宋缺跌跌撞撞地朝大门跑去。
一行人冲到门外,只见卢炳章正背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门楣上的“宋府”牌匾,神情莫测。
“下官宋缺,不知府尊大人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宋缺一个箭步冲上前,长揖及地,姿态放得低到了尘埃里。
他身后的宋山、宋海等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齐刷刷地躬身行礼。
卢炳章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
“宋家主不必多礼,本官今日是为私事而来。”
“大人请进!快请进!”
宋缺连忙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
卢炳章却摆了摆手,并未挪动脚步。
“不必了。”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宋缺那张惊疑不定的脸上。
“本官有两个朋友,家境贫寒,为人老实本分。”
“前几日不小心,在替贵府染布时,似乎出了些岔子,染坏了一匹布。”
卢炳章的语气很平缓,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这话听在宋缺耳朵里,却不亚于晴天霹雳!
朋友?染坏了布?
宋缺的脑子飞速运转,一瞬间,冷汗浸湿了后背。
他猛地想到了宋老三夫妇!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可是……那两个泥腿子,怎么可能和知府大人攀上关系?还被知府大人称为“朋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炳章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说起来,也是缘分。本官的劣子卢晚,顽劣不堪,却与那家的孩子宋河一见如故,成了好友。”
“小孩子家嘛,总不希望看着朋友家里受了委屈。”
“本官想着,一匹布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不知宋家主,可否给本官一个面子,不要再追究了?”
宋缺闻言,人都傻了!
宋河!
又是宋河!
他竟然和知府公子成了朋友?!
宋缺这一刻,只觉得天旋地转,肠子都悔青了。
他究竟是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啊!
他哪里还敢有半个“不”字?
“误会!大人,这绝对是天大的误会!”
宋缺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摆手。
“下官……下官也是刚听说此事,都是底下人办事不利,传错了话,才……才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他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人群里早已吓傻的宋福。
“宋福!你这个狗奴才!是不是你假传家主之令,去欺压同族?!”
宋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话都说不完整:“家……家主……我……我……”
“还敢狡辩!”
宋缺此刻只想立刻撇清关系,他冲上去,对着宋福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混账东西!谁给你的胆子!败坏我宋家门风!我打死你这个奴才!”
拳脚雨点般落下,宋福只能抱着头,发出痛苦的闷哼,却连一句辩解都不敢说。
卢炳章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中跟明镜似的。
但他知道,宋家在青州根深蒂固,是个大族,今日之事,敲打一番,给个教训也就够了。
逼得太紧,狗急跳墙,反而不美。
“行了。”他出声制止。
宋缺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又狠狠踹了宋福一脚。
“宋家主,”卢炳章的声音冷了几分,“治家要严。有些事,最好还是先弄清楚再说,免得落人话柄,丢了你们宋家的百年清誉。”
“是,是!大人教训的是!下官一定严加管教!一定!”
宋缺点头如捣蒜,冷汗顺着额角不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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