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就是胡闹!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瓦刀刮起灰浆,将一块耐火砖按照图纸上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砌了上去。
然而,当他砌到第五层,将一个侧面的鼓风口结构完成时,他忽然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在那个狭窄而倾斜的风道口比划了一下。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风从这里进去,会被炉壁挡住,形成一股乱窜的气流,不仅无法助燃,反而会扰乱整个炉膛的温度。
可现在……
钱叔的眼睛猛地瞪大。
他发现,这个风道口的位置、角度,和他刚刚砌好的、带着一个微小弧度的内壁,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配合。
如果风从这里吹进去,非但不会被阻挡,反而会贴着那道弧线,形成一股螺旋上升的气流!
这股气流,会像一条鞭子,精准地抽打在炉膛的正中心!
这是什么鬼才设计?
钱叔感觉自己的后脑勺一阵发麻。
他不敢相信,又赶紧跑到图纸的另一边,对照着另一个即将动工的风口位置。
那个位置更加刁钻,几乎是在炉底的死角。
按照常理,这是窑炉最忌讳的开口位置,极易导致热量散失,火气不均。
可是,图纸上,这个风口对应的上方,炉壁的结构又有了新的变化,多了一层内凹的环形结构。
钱叔蹲在地上,脑子里疯狂地推演着。
冷风从这个死角吹入,遇到滚烫的炉底,会瞬间受热膨胀向上。
然后,那道环形结构会像一个盖子,将这股热气流挡住,迫使它向中心翻滚,与上方螺旋下降的主气流形成剧烈的对冲和混合!
“我的老天爷。”
钱叔喃喃自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钱叔?钱叔你怎么了?”
“别动!都别动!”
“谁也别碰这图!从现在开始,所有人,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尺寸!角度!每一个细节,都不许错!谁要是错了一分一毫,别说宋公子,我他娘的第一个活劈了他!”
那是一个工匠,在见到毕生追求的“道”时,所产生的顶礼膜拜!
“快!干活!都给我快点!”
几天后。
当第一批满载着优质石灰石和特殊黏土的板车,吱吱呀呀地从山里运回工坊时。
二牛和他的同伴们,都被眼前那个拔地而起的庞然大物惊呆了。
窑炉静静地矗立在工坊的中央,通体由青灰色的耐火砖砌成。
钱叔和几个老师傅正在做最后的封顶工作。
“钱叔,这就是咱们烧石头用的新窑?”
钱叔从高处探出头,看到堆积如山的、被精心筛选和破碎过的石料,眼中精光一闪。
“料备好了?”
“备好了!都是按宋公子的吩咐,最好的料!”
“好!”
他走到宋河面前开口说道:
“宋公子,都准备好了,您看……”
“行,按照我给你说的,继续。”
钱叔立刻会意,高声喊道:“按宋公子给的方子,四份石,一份土,兑水搅成浆!”
工人们早就得了吩咐,闻言立刻动了起来。
但当他们看到那精准到离谱的配比时,还是忍不住交头接耳。烧窑哪里有这么精细的?
不都是凭老师傅的手感,估摸着来吗?
“都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宋公子的话吗?”
钱叔眼睛一瞪,呵斥道,“秤!上大秤!一斤一两都不能差!”
宋河指挥着工人,并未将混合好的泥浆直接灌入窑中,而是让他们先在窑底铺上一层厚厚的焦炭,再铺上一层泥浆,接着又是一层焦炭,一层泥浆……如此反复,像是在做一个巨大的千层糕。
“这……这是干啥呢?”
一个年轻的工匠忍不住嘀咕,“这么烧,火气全被隔住了,上层的料根本烧不透啊!”
“闭嘴!”
“宋公子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懂个屁!照做!”
钱叔嘴上虽然严厉,心里却同样打着鼓。
这种装填方法,违背了他几十年来的所有经验。
他偷偷瞥了一眼宋河,发现那孩子正背着手,面色平静地看着工人们操作,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装料整整花了一个下午。当窑口被最后一块耐火砖封上时,已是黄昏。
工坊外,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人。
“宋老三家这小子是疯了吧?整这么大的动静,就弄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玩意儿?”
“我听说光是那些耐火砖,就花了上百两银子!啧啧,败家子啊!”
“还分层装料,我烧了三十年窑,就没听过这种烧法,等着瞧吧,这一窑出来,不是生料就是一堆废渣!”
议论声中,宋河走到了窑炉的正前方。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伸出手指感受了一下风向。
卢晚、李魁几个半大孩子立刻像护卫一样围了上来,将那些不善的目光挡在外面。
“大哥,时辰到了吗?”
宋河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站着。
终于,当最后一丝晚霞沉入西山,夜幕彻底降临的瞬间,宋河猛地抬起头。
“点火!”
早已待命的钱叔,亲自举着火把,深吸了一口气,将火焰送入了最底层的点火口。
轰!
一股热浪瞬间从点火口喷涌而出,窑炉内部发出了低沉的嗡鸣。
一夜无眠。
宋河就像一尊雕像,始终站在窑炉不远处。
他几乎不说话,只是在特定的时间点,吐出简短的指令。
“子时三刻,开三号风门!”
钱叔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在炉温最高的时候,用最大风力灌入冷风?这不是炸炉吗?
“小……宋公子,这……”
宋河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钱叔咬了咬牙,对着负责风箱的工人们嘶吼道:“照做!快!”
几名壮汉立刻发力,巨大的鼓风机发出“呼哧呼哧”的咆哮,一股强劲的气流被猛然灌入窑炉!
“嗷!”
窑炉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整个地面都为之震颤!一道粗大的火舌从顶端的烟囱喷薄而出,直冲夜空!
“我的娘啊!要炸了!快跑!”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吓得连连后退。
就连卢晚他们,也吓得脸色发白,紧紧靠在宋河身边。
只有宋河,依旧一动不动。他侧着耳朵,仔细倾听着窑炉内部的声音。
对了!就是这个声音!
这是熟料在高温和急速气流下,发生剧烈化学反应的声音!
“维持一刻钟,转半速。”宋河再次下令。
丑时一刻。
“封死二号、五号风口。”
寅时正。
“打开底部死角七号风口,微风。”
“轰隆!”
这一次,不再是咆哮,而是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从窑炉深处传来。
整个窑炉的青灰色砖体,都肉眼可见地颤动了一下。
然而,宋河的脸上,却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意。
成了。
最后的熟料煅烧阶段,完成了。
“停火。”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工人们如蒙大赦,立刻停止了鼓风和添炭。
巨大的轰鸣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窑炉本身在黑暗中散发着暗红色的火光。
所有人都没走。
甚至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同行和村民,都固执地守在工坊内外。
每个人都想亲眼见证,这个耗资巨大的窑炉能烧出来什么东西。
天色由黑转灰,又由灰转白。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照在依旧散发着惊人热量的窑炉上时,宋河终于动了。
“开窑。”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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