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地上的糖粒,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敲打着朱允熥的心。他望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消失在巷口,又看了看库房门口那孤零零的、装着二万两银子的小木箱,忽然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朱允熥的哭声不大,却透着一股钻心的绝望,像寒冬里冻裂的冰缝,一点点往人心里渗。他把脸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抖得厉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才肯罢休。
“殿下,您这是何苦呢?”周显蹲在他身边,搓着手,声音里满是焦急。他身后跟着几个管事和老工匠,都是跟着朱允熥把糖坊从无到有办起来的老人,此刻个个面色凝重,想劝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个鬓角带霜的老工匠忍不住开口:“殿下,老奴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起落。想当年闹兵灾,一家子就剩老头一个,揣着半块发霉的饼子都能撑过来。这点银子,没了咱再赚,您可不能垮啊!”
旁边的账房先生推了推眼镜,附和道:“是啊殿下,咱们的白糖在江南都出了名,只要这手艺在、信誉在,还怕赚不回银子?明年开春多开两个窑口,不出半年,保管比现在还红火!”
周显见众人七嘴八舌地劝,也跟着帮腔:“殿下您想想,陛下要是真不疼您,何苦费那劲哄您下来?直接让人把您从楼顶拽下来便是。留这二万两,也是给咱们留了条活路,知道您舍不得咱们这些工匠……”
朱允熥却像没听见,哭声渐渐低了,只剩下压抑的抽气声。他缓缓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脸上泪痕交错,嘴角却牵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活路?哪还有活路……”
今日他能拿走一百八十万,明日我赚了二百万,他就能再来拿一百五十万;后日我拼死拼活挣到三百万,他转头就能划走二百九十九万……
“这不是拿一次就完的事。口子一旦开了,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堵不住的。今日是赈灾,明日是军饷,后日或许是修宫殿、建皇陵……总有无数个‘该用的地方’等着我的银子去填。”
他指着库房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我守着这糖坊有什么用?辛辛苦苦熬糖、算账、跑商路,到头来不过是替皇爷爷做个攒钱的匣子!他要多少,我就得给多少,一分都不能少。我赚得越多,被拿得就越多,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我为什么要这么折腾?”他猛地蹲下身,双手插进头发里,狠狠抓着,“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至少不用尝这从甜到苦的滋味,不用看着自己的心血被一点点掏空!”
周显被他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连一句劝的话都说不出来。旁边的老工匠想开口,却被周显悄悄按住了——殿下说的,未必没有道理。皇家的索取,一旦开了头,的确像个无底洞,谁也说不清尽头在哪里。
朱允熥的抽气声越来越重,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你们看那二万两,像是留活路,其实是吊着我。让我觉得还有指望,还能撑下去,好继续给他当这个‘摇钱树’。等我把这二万花完了,再想办法赚,他又能名正言顺地来拿……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阳光明明亮亮地照在他身上,他却觉得浑身发冷,从骨头缝里往外透着寒气。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将来的日子:他拼命赚钱,皇爷爷源源不断地来取,像一只永远填不饱的巨兽,直到把他和这糖坊都榨干最后一滴油水,然后弃之如敝履。
“算了……”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真的算了……不挣了,也不熬了……就这样吧……”
朱允熥缓缓抬起头,望着头顶明明晃晃的日头,眼眶里的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红。风卷着地上的糖粒掠过脚边,像谁在耳边轻轻呜咽,他忽然张开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蔗汁熬成雪,辛劳积作山。
一朝风卷去,空剩釜中寒。
春种江南绿,秋收案上钱。
帝王开口处,何处是平川?”
念完最后一个字,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裹着说不出的悲凉,震得周围的人心里发颤。周显在一旁听着,只觉得那诗句像冰锥子,一下下扎在心上——“帝王开口处,何处是平川?”这哪里是诗,分明是殿下憋在心里的血。
当晚乾清宫内,烛火如昼。
朱元璋大马金刀地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殿中堆成小山的银元,嘴角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那白花花的银子反射着烛火,晃得人眼晕,空气中仿佛都飘着一股子沉甸甸的铜臭味——这味道,比御膳房的山珍海味更让他舒坦。
“好!好小子!”朱元璋一巴掌拍在龙案上,震得砚台都跳了跳,“真当你爷爷老糊涂了?这点银子还想藏着掖着?老子当年打天下的时候,刀光剑影里抢来的粮草,比你这糖坊的银子多十倍!”
旁边的王景宏,只能躬着身子附和:“陛下圣明,淮王殿下年轻,终究是被陛下您看透了。”
“看透?”朱元璋哼了一声,抓起一锭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让他浑身舒坦,“他那点心思,老子闭着眼都能猜到!无非是想守着那点家业当富家翁,忘了自己姓朱!”
他忽然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地面,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告诉户部,这银子连夜清点入库!河南的赈灾粮明日一早就发出去,边关的冬衣也催着点,让那些兔崽子们赶紧给老子赶制出来!”
王景宏 “奴才遵旨!”
朱元璋走到银子堆前,伸手拨弄着那些银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在欣赏什么绝世珍宝。他想起刚才毛骧回报朱允熥在糖坊撒泼打滚的模样,又想起那小子趴在地上耍赖的犟劲,忍不住笑骂:“犟种!跟老子年轻时一个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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