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镇,重症疠所。空气凝固如铅,只有张猛粗重艰难、带着血沫的喘息声撕扯着死寂。李时珍和王徵如同两尊泥塑,僵立在草席旁,指尖还残留着张猛滚烫皮肤下那丝微弱搏动的触感,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却倔强地不肯熄灭。
“…热…退了一点?” 李时珍干涩的嘴唇翕动着,重复着张猛那如同呓语般的话语,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狂喜的巨浪尚未掀起,就被更深沉的恐惧死死压住!这微乎其微的“退热”,究竟是曙光初现,还是回光返照?亦或是…那镜中构筑起黑色堡垒的妖虫,在终极“青锋”刺激下,暂时蛰伏的假象?他猛地俯身,几乎将耳朵贴在张猛溃烂流脓的腋下肿核处!那溃烂的创口边缘,脓血依旧粘稠暗黑,散发着刺鼻的恶臭。然而,在这令人作呕的气息深处,李时珍那被千百种药草淬炼过的敏锐嗅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变化——那原本如同死亡本身凝聚的腐臭深处,似乎…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生石灰的燥烈之气?!
“石灰?” 李时珍猛地直起身,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这气味绝不应该出现在张猛溃烂的创口深处!营房消毒铺洒的生石灰都在地表,且已过去数日!除非…这石灰粉尘,已经以某种方式,直接接触甚至…侵入了他的体内?!
“王学正!快!取张猛腋下创口深处脓血!立刻镜检!同时…取营房地面铺洒的石灰样本!快!” 李时珍的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迫!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心脏!
临时格物验疫室。鲸油灯的光芒被聚焦,形成一道惨白的光柱,打在载物台上两个并排的琉璃样本皿上。
左侧皿中,是刚刚从张猛腋下肿核深处刮取出的、混杂着黑紫色坏死组织和暗红脓血的粘稠样本。右侧,则是一小撮刚从营房地面收集的、灰白色的生石灰粉末。
李时珍和王徵的眼睛,如同被焊死在各自的显微定真镜目镜上。呼吸屏住,心跳如鼓。
左侧视野:依旧是那地狱绘卷般的妖虫世界。形态各异的黑色妖虫(鼠疫耶尔森菌)在脓血中疯狂涌动、增殖!然而,与之前纯粹充满死亡侵略性的景象不同,此刻的妖虫群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亢奋”状态!那些粗壮的“钉形”妖虫(两极浓染杆菌)数量似乎更多,扭动得更加狂暴!它们彼此纠缠、融合,构筑起肉眼可见的、更加庞大坚固的“黑色堡垒”!堡垒表面尖刺嶙峋,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更加深邃的幽光!而堡垒周围,无数细小的“沙砾”状妖虫(球杆状菌)如同狂热的信徒,疯狂地冲击着堡垒外围,每一次冲击都带下堡垒表面细微的“碎屑”,这些碎屑又迅速被其他细小妖虫吞噬、融合,形成新的、更小的堡垒雏形!整个视野,如同一个正在进行着疯狂献祭和野蛮进化的地狱熔炉!妖虫的活性、侵略性、尤其是那构筑堡垒的“协作”能力,比之前强了何止一倍?!
“它们在…狂欢?!” 王徵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毛骨悚然的明悟,“高浓度‘青锋’的刺激…加上这石灰粉尘的‘滋养’…它们在…加速变异!构筑防线!变得更凶!更毒!”
李时珍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猛地将视线移向右侧载物台,看向那灰白色的石灰样本!
右侧视野:灰白色的石灰粉末在镜下如同粗糙的砂砾。然而,就在这粗糙的“砂砾”缝隙之间,赫然夹杂着一些极其微小、却形态诡异的“杂质”!王徵小心翼翼地用最细的银针拨弄着,调整焦距。视野骤然清晰!
那是一些深褐色、如同腐烂树皮碎屑般的微小颗粒,以及…几根极其短小、干瘪、却明显带有毛发纹理和骨骼结构的…鼠类肢体残骸!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些残骸和碎屑的表面,密密麻麻地附着着、甚至内部都嵌满了那熟悉的、形态各异的黑色妖虫!这些妖虫似乎极其适应这石灰粉尘的环境,在粉末的缝隙间缓慢地蠕动、甚至…以那些残骸为“巢穴”,进行着无声的增殖!石灰粉尘非但没有杀死它们,反而如同给它们披上了一层“保护壳”,更借着粉尘本身的飘散性,成了疫魔扩散的帮凶!
“鼠尸残骸!混在石灰里!” 李时珍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瞬间明白了那丝燥烈之气的来源!也彻底洞悉了张猛肿核深处那“亢奋”妖虫的根源!“毒计!好阴毒的绝户计!以消毒之名,行播毒之实!这石灰…是裹着糖衣的砒霜!是飘散的疫魔之翼!” 愤怒和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石台上,指骨瞬间皮开肉绽!
金陵城,奉天殿。
朝会的气氛,比大同疫区的浓烟更加压抑窒息。龙椅空悬,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空缺。御阶之下,朱高炽小小的身影独自挺立,面对着下方黑压压一片的文武百官。他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圈深陷,唯有那双清澈的眸子,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扫视着殿中诸臣。
夏原吉、金忠等重臣肃立前排,脸色凝重。而更多的官员,尤其是那些出身江南、与粮商丝缕相连的臣子,脸上则写满了不加掩饰的忧虑、恐惧,乃至…怨怼。空气紧绷,如同灌满了火药,只差一颗火星。
“太子殿下!” 一名都察院的江南籍御史,终于按捺不住,率先出列,声音带着悲愤的颤抖,“大同‘死域令’已下十日!焚村灭户,断水绝粮!百里之地,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执行军士亦多有怨言!更有流言四起,言此酷烈之举,非为防疫,实乃…实乃格物院妖术触怒天地,招致‘血瘟’天罚!太子为掩其过,不惜以万民为刍狗!此等行径,与桀纣何异?!臣泣血叩请殿下,收回‘死域令’,罢黜李时珍、王徵,停止剖尸秽术,虔心禳解,以息天怒啊!”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十数名官员同时出列,跪倒在地,声泪俱下。言辞间,大同焚村的惨状、士兵的怨气、流民的哀嚎被刻意放大渲染,字字句句直指格物院为祸乱之源,朱高炽之策为暴虐无道!整个朝堂,瞬间被一片“天罚”、“禳解”、“罢黜格物”的声浪淹没!
朱高炽静静地看着下方跪倒一片、涕泗横流的官员,小小的身躯在巨大的压力下纹丝不动。他清澈的眼底,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封的深湖。直到那声浪渐渐低下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玉磬,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头:
“天罚?禳解?尔等饱读诗书,可知何为‘格物致知’?可知何为‘实事求是’?可知大同镇内,每日有多少将士在疫魔爪下哀嚎毙命?可知那焚尸浓烟之中,裹挟着多少疫虫毒瘴,随风播撒?”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刺向那为首的御史,“尔口口声声万民为刍狗,孤且问你!若不执行‘死域令’,任疫魔沿驿道南下,肆虐中原,荼毒江南!届时,死的何止百里?将是千里!万里!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尔等江南田园,锦绣家园,亦将化为焦土鬼域!这!就是尔等想要的‘万民’?!”
他猛地从袖中抽出一卷薄薄的密报,狠狠掷于御阶之下!纸张散开,赫然是李时珍自大同以八百里加急送回的、最新绘制的“妖虫变异堡垒图”及“石灰毒瘴镜检详述”!那狰狞的图画和触目惊心的文字,如同无声的惊雷,瞬间炸响在死寂的朝堂!
“睁开尔等的眼睛看看!这就是尔等口中虚无缥缈的‘天罚’!这就是疫魔的真容!这!就是混入生石灰中的鼠尸残骸!这!就是尔等所祈‘禳解’的瘟神使者!格物院深入死地,镜下照妖,以身为盾!尔等安坐金陵,锦衣玉食,不思为国分忧,反以流言为刃,蛊惑人心,动摇国本!尔等心中,可还有半分社稷?半分黎民?!”
字字如刀,句句如锤!跪在地上的官员们看着那纸上狰狞的图画和“石灰毒瘴”的描述,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那恐怖的景象和冰冷的逻辑,瞬间击溃了他们精心编织的“天罚”谎言!不少官员额头冷汗涔涔,几乎瘫软在地。
“太子殿下息怒!” 夏原吉立刻出列,声音沉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格物院镜照妖邪,功在社稷!石灰毒计,其心可诛!此非天灾,实乃人祸!当务之急,乃彻查毒源,肃清内奸,稳定军心民心!而非在此空谈禳解,自毁长城!”
“夏尚书所言极是!” 兵部尚书金忠须发戟张,怒视那些跪地的官员,“前线将士浴血,格物院搏命!尔等后方掣肘,是何居心?!臣请殿下,严查今日殿上妖言惑众者!凡有勾结江南、散播流言者,立行严办!”
支持格物院和太子的声音终于压倒了“禳解”的喧嚣。朝堂风向,瞬间逆转!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肃杀之气弥漫之际——
“报——!!!” 一个尖锐到变调的声音,如同裂帛,猛地从奉天殿外传来!一名盔歪甲斜、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破殿门侍卫的阻拦,扑倒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手中高举着一份被血染透的赤色军报!
“八…八百里加急!居庸关…失守!瓦剌…瓦剌太师阿鲁台!亲率三万铁骑!突破长城!直扑…直扑京畿而来!前锋…前锋已过昌平!京师…告急——!!!”
“什么?!”
“居庸关…破了?!”
“瓦剌…打到昌平了?!”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奉天殿瞬间炸开了锅!刚刚还在争论瘟疫与禳解的百官,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陷入巨大的恐慌与混乱!瓦剌铁骑!京畿告急!这远比瘟疫更直接、更致命的威胁,如同泰山压顶,瞬间让所有人肝胆俱裂!无数道惊恐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御阶之上,那小小的身影。
内忧!外患!瘟疫!兵锋!如同四头狰狞的巨兽,同时向这座古老的帝国,露出了獠牙!朝堂之上,一片死寂,只剩下那传令兵粗重如牛的喘息和血滴落在金砖上的滴答声。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朱高炽小小的身体,在巨大的双重冲击下,微微晃了晃。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要苍白,清澈的眼底第一次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孩童般的惊惶。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那瞬间的眩晕。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帝国命运悬于一线、朝堂陷入死寂绝望的至暗时刻——
“慌什么!”
一个低沉、威严、如同金铁交鸣、蕴含着无上力量与久经沙场杀伐之气的声音,如同破开阴云的惊雷,猛地从奉天殿侧后方的帷幕深处炸响!
厚重的明黄帷幕被一只覆盖着玄色护臂、骨节分明的大手猛地掀开!
一道高大、挺拔、如同山岳般的身影,龙行虎步,踏入殿中!
玄色绣金蟠龙常服,束发金冠,面容刚毅如刀削斧凿,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燃烧着如同实质的怒火与睥睨天下的霸气!他的出现,瞬间让混乱的朝堂为之一静!那久居上位、执掌乾坤、尸山血海中铸就的无形威压,如同狂暴的海啸,席卷了整个奉天殿!所有臣子,无论派系,无论立场,在这绝对的威势面前,都如同狂风中的小草,不由自主地深深俯首,浑身战栗!
正是大明天子——永乐大帝,朱棣!他竟不知何时,悄然回銮!
朱棣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先扫过御阶下那浑身浴血、瘫软在地的传令兵,再扫过御阶上脸色苍白、强自镇定的朱高炽,最后,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下方那些刚才还在高喊“禳解”、“罢黜格物”、此刻却吓得魂飞魄散的江南官员身上!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蕴含着无边杀意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风吹过殿宇,让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力量:
“朕还没死呢。”
“区区瓦剌跳梁,也敢犯我京畿?”
“还有你们,” 他的目光如刀,剐过那些跪地的官员,“什么‘天罚’?什么‘禳解’?什么‘罢黜格物’?”
“朕告诉你们——”
朱棣猛地抬手,指向御阶上那台象征着格物之光的显微定真镜,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九天,震得整个奉天殿的梁柱都在嗡嗡作响:
“那镜中所照!便是天理!”
“那镜中所杀!便是邪魔!”
“朕,就是天!”
“顺镜者昌!逆镜者——”
“诛!九!族!”
死寂!绝对的死寂!
整个奉天殿,落针可闻。唯有朱棣那如同神只宣判般的“诛九族”三字,在空旷的大殿中反复回荡,带着铁与血的无上威严,狠狠烙印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朱高炽看着那道如同天神般降临的身影,看着那指向显微镜的、象征着绝对力量与意志的手指,小小的身体里,那股几乎被压垮的惊惶瞬间消散,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心头,眼眶瞬间湿润。父皇…回来了!
而大同镇内,那缕在石灰毒瘴与妖虫堡垒夹缝中艰难求生的“青锋”微光,是否能借着这“帝星临凡”的无上威势,刺破这内忧外患、瘟疫兵锋交织而成的、最深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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