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疫格物总院”核心验疫室内的死寂，被窗外金陵城沉闷压抑的喧嚣衬得愈发沉重。鲸油灯惨白的光芒在石台上跳跃，映照着李时珍和王徵脸上那被巨大惊骇与沉重压垮的灰败。镜中所窥，那侵蚀灰烬的黑色菌丝网络、那活性暴增、加速增殖连接的新变种妖虫，如同来自九幽最深处的低语，宣告着人类引以为傲的“灰烬壁垒”并非牢不可破，疫魔的进化与反扑，远比想象中更狡诈、更凶险！
“必须立刻禀报陛下！” 王徵的声音带着破音般的急迫，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金陵疫魔变异之速、侵蚀灰烬之能，远超大同！若不调整对策，恐前功尽弃！甚至…催生更烈之祸！”
李时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封般的沉凝。他何尝不知？然太子初愈，帝心稍定，朝野上下对“灰烬疗法”刚生出一丝微薄信任。此刻将这如同噩耗的镜中真相呈上，无异于在刚刚结痂的帝国伤口上，再狠狠剜上一刀！但…疫魔不等人！他猛地攥紧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整理图谱！详述变异！即刻进宫！无论陛下如何震怒…此镜中真相，必须亲呈！”
两人不再犹豫，迅速将最新发现的菌丝侵蚀图、活性暴增的妖虫形态图，连同那份沉重得如同千钧的详述奏报，小心封入特制的铜函。那台沾满血污与历史重量的显微定真镜，被王徵亲自拆卸、装箱。这洞穿幽冥之眼，将再次直面帝国权力的核心。
奉天殿侧殿，临时军机房。
气氛较前几日似乎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紧绷。舆图上代表瘟疫蔓延的猩红箭头被牢牢钉死，蓝色、黄色的防疫脉络艰难延伸。朱棣端坐御案之后，玄色龙袍衬得他面容依旧冷峻，但眉宇间那层厚重的阴郁似乎淡去了一丝。他正听着夏原吉关于江南抄家所得物资陆续运抵、充实防疫的奏报。
“…顾炎余孽所抄没之家财，田亩、商铺、浮财折银已逾二百万两！其中半数已按陛下旨意，拨付格物院及防疫各司支用！剩余…” 夏原吉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的轻松。
“嗯。” 朱棣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御案上另一份奏报上——那是来自东宫总管太监的密呈，言太子今日精神颇佳，已能由人搀扶下地行走片刻，虽腋下灰烬创口依旧可怖，然太医言其“生机稳固，邪毒尽除”。这份奏报，如同阴霾中透下的一缕真实暖阳，让朱棣冰冷紧绷的心弦，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松弛。他端起茶盏，刚呷了一口——
“启禀陛下！格物院李时珍、王徵殿外求见！言有…有十万火急之镜中疫情需面呈圣听！” 当值太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打破了殿内短暂的平静。
朱棣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镜中疫情？十万火急？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他放下茶盏，声音听不出喜怒：“宣。”
沉重的殿门开启。李时珍和王徵的身影，带着一身疲惫与风尘，抱着那个熟悉的、承载着镜中真相的沉重铜箱，步履沉重地踏入殿中。他们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凝重与沉重。这神态，瞬间让夏原吉等人心头一沉。
“陛下！” 李时珍和王徵跪伏在地，声音嘶哑而沉痛，“臣等…于镜中发现金陵疫魔新变！其凶戾狡诈…远超预估！‘灰烬疗法’…恐生巨变！请陛下…御览此镜中图谱及详述！” 他双手高举那封沉重的铜函。
朱棣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两人凝重异常的脸庞，又落在那份铜函上。他没有立刻去接，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太子康复带来的短暂暖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宣言瞬间驱散。一股被愚弄、被挑衅的怒意，混合着对未知威胁的警惕，在他眼底悄然滋生。
“呈上来。” 朱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铜函被太监接过，恭敬地置于御案。朱棣拿起那份详述奏报，目光冰冷地扫过。当看到“菌丝侵蚀灰烬屏障”、“妖虫活性倍增”、“堡垒连接成网”、“恐催生更烈之祸”等字眼时，他握着奏报的手指猛地收紧！坚硬的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刚刚淡去一丝的阴郁瞬间被更深的寒冰与暴戾取代！
“巨变？催生更烈之祸？” 朱棣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他猛地将奏报狠狠掷于御阶之下！纸张散开，如同垂死的蝴蝶，“朕的炽儿！用尔等这‘灰烬’！从阎王殿抢了回来！满城防疫！斩首枷号！血流成河！换来的…就是尔等一句‘恐生巨变’？！就是这镜中…又冒出来的新妖孽？！”
巨大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砸在李时珍和王徵身上！夏原吉等人瞬间脸色惨白，噤若寒蝉！
“陛下息怒！” 李时珍强顶着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威压，抬起头，眼中是医者面对真相的固执与沉痛，“疫魔之变，非人力可控！镜中所照，乃是实情！臣等冒死禀报，非为推诿，实为警醒！若不早做应对，调改防疫之策，恐…”
“应对？调改？” 朱棣猛地打断他，高大的身躯从御座中霍然站起，玄色龙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他指着地上散落的图谱，那狰狞的菌丝与妖虫图像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疫魔的真容，而是对皇权、对他决策的赤裸挑衅与嘲讽！“尔等格物院！自恃窥得天机！手持妖镜！便以为可指点江山？！”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龙吟，带着积压已久的、对未知力量的忌惮与对权威被挑战的暴怒：
“大同焚尸！是镜未照妖？！”
“石灰毒瘴！是镜未洞明？！”
“太子染疫！是镜未护主？！”
“如今！朕的炽儿刚离鬼门关！金陵城尸骸未寒！尔等又捧着这妖镜！告诉朕！又有新妖孽？！又有新巨变？！尔等这镜！到底是破疫的利器！还是…招灾引祸的妖物？！”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裹挟着冰渣的飓风，席卷了整个大殿！字字诛心！句句如刀！将格物院赖以存身的“镜照真实”根基，彻底置于帝王暴怒的审判台上！
李时珍和王徵如遭雷击，身体剧烈颤抖！他们万万没想到，这镜中关乎百万生灵的警讯，竟被陛下解读为推诿、挑衅，甚至…招灾的妖物！
“陛下！镜乃格物之眼！洞照本源！非妖非祸！疫魔变异，天地之理！非镜之过啊！” 王徵悲愤交加，失声喊道。
“天地之理？！” 朱棣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丝残酷到极致的弧度，眼中是彻底被激怒的狂暴，“朕！就是天！朕的旨意！便是理！” 他猛地一指那静静立在殿角的、装着显微定真镜的铜箱，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吹过，带着终结一切的决绝：
“此镜！屡照妖孽！却屡生新祸！惑乱人心！动摇国本！留之何用？！”
“来人！”
“给朕——”
“砸！了！它！”
“砸了它！” 三个字如同三道裹挟着硫磺与烈焰的惊雷，狠狠劈在奉天殿每一个人的头顶！也劈碎了李时珍和王徵心中最后的坚持！
“不——！陛下！不可！” 李时珍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如同护崽的猛兽般扑向那铜箱！王徵也瞬间红了眼，不顾一切地挡在铜箱之前！这镜，是格物之魂！是洞穿疫魔唯一的眼！砸了它，便是自毁长城！便是将整个帝国重新推入瘟疫的黑暗深渊！
然而，他们的反抗在帝王的绝对意志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殿外，数名如狼似虎、身披重甲的金吾卫轰然应诺！他们面无表情，如同冰冷的杀戮机器，大步踏入殿中！沉重的铁靴踏在金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拦住他们！” 朱棣的声音冰冷无情。
金吾卫没有丝毫犹豫，如同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抓住李时珍和王徵的肩膀、手臂！巨大的力量瞬间将两人如同破布口袋般从铜箱旁拖开、死死按跪在地！李时珍的手臂伤口瞬间崩裂，鲜血浸透纱布！王徵的眼镜被粗暴地打落在地，镜片碎裂！
“镜！护住镜！” 李时珍绝望地嘶吼，挣扎着，却如同陷入铁铸的牢笼！
一名金吾卫百户，面容冷硬如铁石，在朱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缓缓抽出了腰间沉重的佩刀！那厚重的刀身，在殿内昏沉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寒芒！
他走到那承载着格物之光的铜箱前，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握刀，高高举起！冰冷的刀锋，对准了那冰冷的黄铜箱体！
“陛下！三思啊！” 夏原吉扑通跪倒，声音泣血！
“陛下！镜乃国器！不可毁啊！” 金忠须发戟张，老泪纵横！
然而，他们的哀求，在朱棣那如同万载玄冰般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斩！” 朱棣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判词，冰冷地吐出。
嗡——！
厚重的佩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断头台的铡刀，狠狠劈落！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混合着金属断裂与琉璃爆碎的恐怖巨响，瞬间炸响在死寂的奉天殿！坚硬的黄铜箱体被狂暴的刀锋劈开、撕裂！那台凝聚了格物院无数心血、洞穿过疫魔真容、承载着希望与绝望的显微定真镜，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精密的黄铜镜筒被斩断扭曲！珍贵的凹凸透镜瞬间爆裂成无数晶莹而绝望的碎片！如同星辰陨落，四散飞溅！细密的齿轮、轴承、精巧的调节旋钮，在蛮力的摧残下，如同被肢解的尸体，散落一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如同丧钟般的哀鸣！
飞溅的锋利铜片和琉璃碎片，如同死神的獠牙，划过李时珍的脸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堆瞬间化为废墟的残骸，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眼神空洞，充满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绝望与悲怆！王徵瘫软在地，看着满地晶莹的碎片，镜片后失去焦距的眼睛里，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镜碎！
格物之眼，被帝王之怒，亲手戳瞎！
奉天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堆破碎的镜骸，在惨淡的光线下，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时代的终结，诉说着真理在权力面前的脆弱与悲凉。帝心无镜，这刚刚被灰烬燎原点燃一丝生机的帝国，其前路，再次被蒙上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最深沉的黑夜。那镜碎之声，如同丧钟，不仅为格物院而鸣，更为这挣扎于瘟疫与愚昧中的万千生灵，敲响了绝望的序章。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穿越成朱棣，反对分封直言要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