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并非虚无,而是某种致密到连感知都几乎要被吞噬的实体物质所带来的压迫感。林烬的熵核碎片,如同撞上山壁的飞鸟,嵌在那块巨大无比的黑色骨质残骸表面,一切动荡归于死寂。
方才那亡命般的能量爆发推进,几乎榨干了他刚刚凭借冒险吞噬和危险平衡所恢复的一切。新生的“烬网”黯淡无光,脉络内能量流枯竭,只剩下四种力量冲突后留下的、如同战后废墟般的混乱印记。意志光点摇曳欲熄,极致的疲惫如同宇宙寒冰,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冻结。
然而,那一道从骨质残骸深处探出的、带着好奇与亲和意味的精神波动,如同一根细针刺破了他即将沉沦的混沌。
警惕,瞬间压倒了疲惫。
这波动……与编织者的冰冷逻辑、窃火者的贪婪掠夺截然不同。它更……古老,更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仿佛观察了无尽岁月后的温和与……怜悯?但在这片充斥着死亡与掠夺的星骸坟场,任何未经确认的“善意”,都可能包裹着更致命的毒药。
林烬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收缩着残破的“烬网”,将其紧紧收束在碎片核心区域,如同受伤的刺猬蜷缩起身体,只留下最基础的感知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向外部探索,锁定那道波动的来源。
他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疲惫地戒备着。
那道精神波动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它没有强行侵入,也没有退去,只是如同轻柔的水流,再次缓缓拂过碎片的外壳,带着一种……探查与确认的意味。
【……伤痛……】
【……混乱……却又……独特……】
【……外来者……你身上……有‘故乡’……与‘终结’……的气息……】
断断续续的意念,并非通过语言,而是直接以精神层面的信息流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古老的、仿佛岩石风化般的迟缓韵律。
故乡?终结?
林烬心中微动。是指他体内那来自被毁灭地球的“凋零悲歌”意境?还是指……那源自星核的、代表终极“虚无”的力量?
他依旧没有回应,只是更加专注地解析着这股意念中蕴含的信息。他需要判断,这究竟是陷阱的诱饵,还是……真正的转机?
短暂的沉默后,那道古老的精神波动再次传来,这一次,带着更清晰的指向性。
【……你的‘网’……很有趣……】
【……它在渴望……扎根……与……生长……】
【……但此地的‘规则’……排斥……你这样的……‘异数’……】
【……编织者……只是……清洁工……真正的……‘管理者’……尚未……苏醒……】
信息碎片如同拼图,在林烬意识中缓缓组合。他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点:
1. 对方注意到了他仓促构建的“烬网”。
2. 对方认为这片坟场存在某种“规则”,而自己被视为“异数”。
3. 编织者并非最高权限,还有更上层的“管理者”。
4. 对方似乎……在暗示某种危险,同时又指出了一条路——“扎根”与“生长”?
【……靠近我……】
【……我的‘沉寂’……可以……遮蔽……你的‘喧嚣’……】
【……或许……你能……听懂……‘它们’的……低语……】
意念指向的,正是林烬碎片所嵌入的这块巨大骨质残骸本身。
林烬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这块巨大的古骸,其特性似乎是“沉寂”,能够屏蔽或吸收能量与信息波动。对方在邀请他,将这里作为临时的避风港,利用古骸的特性来隐藏自己,躲避编织者乃至可能存在的“管理者”的追踪。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应对任何形式的追猎。
但代价是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这片宇宙坟场。这古老的意识,为何要帮助一个陌生的闯入者?
似乎是感知到了林烬的疑虑,那古老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与……孤独。
【……无需……代价……】
【……我只是……一个‘守墓人’……看守着……最终的……沉默……】
【……你的‘声音’……很特别……或许……能打破……这永恒的……死寂……】
【……又或者……你终将……也成为……这里的一块……墓碑……】
【……选择……在你……】
守墓人?最终的沉默?
信息量巨大,但对方似乎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图。它将选择权交给了林烬。
信任,还是离开?
林烬的意识扫过自身残破的状态,感受着外界坟场中依旧隐约传来的能量乱流(编织者还在清理他造成的混乱),以及体内那依旧潜伏着、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力量冲突。
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缓缓地、试探性地,将一缕极其微弱的感知,如同藤蔓般,向着那巨大的骨质残骸深处,那精神波动的源头,延伸过去。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的感知轻易地融入了那片极致的黑暗与沉寂之中。仿佛一滴水汇入了墨色的海洋。
刹那间,外界的喧嚣——残骸碰撞的闷响、能量乱流的嘶鸣、甚至远处编织者工作时那冰冷的精神波动——都仿佛被隔绝了一层厚厚的帷幕,变得模糊而遥远。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感”笼罩了他。
这种宁静,并非生机勃勃的祥和,而是墓园般的、万籁俱寂的死寂。但对于刚刚经历连番恶战、身心俱疲的林烬而言,这无疑是救命的甘霖。
他不再犹豫,开始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那残破的“烬网”,尝试与这块古骸建立更深层的连接。不是吞噬,也不是控制,而是一种……共生式的依附。
过程比想象中顺利,但也更加奇异。
古骸的物质结构,仿佛对林烬那混杂着多种高位格力量的“烬网”有着天然的亲和性。当那些黯淡的、布满了冲突痕迹的杂色脉络触须,轻轻搭在古骸内部那致密如黑洞的骨质结构上时,一种微弱的、如同根系扎入土壤的“吸附感”传来。
古骸那极致的“沉寂”特性,开始如同温和的水流,浸润着“烬网”。并非提供能量,而是提供一种“稳定”的框架。
林烬能清晰地感觉到,烬网内部那依旧蠢蠢欲动的星核虚无能量,在这“沉寂”之力的包裹下,其躁动程度明显降低了。那种无时无刻不在试图侵蚀他意志的低语,也变得微弱了许多。而来自“凋零悲歌”意境的沉重情感冲击,也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渐渐沉淀、平息,化为一种更加内敛的、对“终结”的理解。
更重要的是,那些断裂、混乱的脉络,在这种“沉寂”框架的支撑下,开始以一种更加有序、更加符合能量本质规律的方式,缓慢地自我修复和重构。新生的脉络,颜色依旧混杂,但其内部能量的流动,却少了许多之前的冲突与滞涩,多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仿佛四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这“沉寂”的调解下,暂时找到了某种可以共存的“公约数”。
他的意志光点,在这难得的宁静与稳定中,如同得到滋养的幼苗,光芒逐渐变得凝实、稳定,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濒临溃散的虚弱感,正在一点点褪去。
这古骸,就像是一个绝佳的“稳定器”和“屏蔽仪”,为他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提供了一个临时但坚固的船坞。
然而,就在林烬沉浸于这难得的修复过程时,那道古老的精神波动,再次以一种引导的方式传来。
【……听……】
听?听什么?
林烬收敛心神,将感知顺着古骸的引导,向着更深处,或者说,向着古骸所连接的某种更宏观的层面……延伸出去。
起初,是一片更深沉的死寂。
但渐渐地,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宇宙背景辐射般的“杂音”,开始在他的意识中浮现。这并非声音,而是无数混乱、破碎、充满了绝望、不甘、愤怒、释然……等等极致情绪的信息残响!
是这片星骸坟场中,无数残骸本身所携带的、属于它们毁灭之前的文明与生命的……最终印记!
这些印记太过破碎,太过庞杂,如同亿万生灵在同一时刻发出的临终呐喊,混合在一起,形成了这片坟场永恒的、无声的悲鸣背景音!
之前林烬无法察觉,是因为他的感知被外界的干扰和自身的混乱所遮蔽。而此刻,在古骸“沉寂”特性的保护和放大下,他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这片宇宙墓园的……集体潜意识!
在这无尽的悲鸣中,他再次捕捉到了那熟悉的、“苍白之灾”孢子毁灭世界的痕迹!不止一个!至少有数十个不同的、但同样凄厉的“凋零悲歌”,在这片背景杂音中回响!
他的意识剧烈震动。这坟场,究竟埋葬了多少被“苍骸”毁灭的世界?!
就在林烬的意识沉浸在这片浩瀚而悲怆的宇宙哀歌中时,一股尖锐的、与这片“沉寂”格格不入的波动,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猛地引起了他的警觉!
波动来自坟场的外围,他们之前逃离的方向。
他的感知立刻被拉回现实,透过古骸的遮蔽,小心翼翼地向外探查。
只见在遥远的、依旧残留着能量混乱痕迹的区域,数道速度快得惊人的幽蓝流光,正在以一种高效的、网格化的搜索模式,反复扫描着每一寸空间。它们的形态与之前的银灰色“茧”不同,更加修长、灵动,表面覆盖着致密的能量装甲,前端装载着多组不断旋转的、散发着更强能量波动的探测器官。
是编织者派出的……追猎者!
它们显然没有放弃搜寻。而且,看其搜索的精细程度和覆盖范围,远比之前的无差别攻击要专业得多!那个“脑状水母”在将他的威胁等级提升后,动用了更高级别的力量!
追猎者的扫描波束如同无形的梳子,一遍遍梳理着虚空,甚至穿透了一些较小型的残骸。它们正在逐步排除干扰,向着坟场深处推进。
按照这个效率,找到这片区域,只是时间问题。
林烬的心沉了下去。古骸的“沉寂”能屏蔽普通的探测,但能否瞒过这些专门用于追猎的高阶单位?
他看向那古老的精神波动源头。
【……它们……来了……】
【……‘观测者’的……眼睛……总是……很敏锐……】
【……我的‘沉寂’……并非……绝对……】
【……你需要……更深地……融入……或者……找到……让它们……‘忽视’的……理由……】
古老意念传递来信息,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更深地融入?如何融入?
找到让它们“忽视”的理由?在这片除了残骸就是死寂的地方,有什么能让这些冰冷的追猎者忽视一个高威胁目标?
林烬的意志光点急速闪烁,冰冷的理性疯狂计算着各种可能性。硬拼是死路一条,逃离则会立刻暴露,继续隐藏似乎也并非万全之策……
他的感知再次扫过周围那无尽的黑暗,扫过那些在古骸引导下被他“听”到的、无尽的文明悲歌。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亵渎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在他意识中升起。
既然无法隐藏,那不如……伪装?
伪装成它们中的一员?伪装成这片坟场中,一块失去了所有价值、只剩下沉寂与悲鸣的……普通残骸?
他看向体内那新生的、与古骸初步连接的“烬网”,看向那被暂时压制、却依旧存在的星核虚无与凋零悲歌的力量。
或许……可以?
他必须尝试!
他深吸一口意识层面的气,开始全力调动“烬网”,不是向外扩张,而是向内收缩,模拟着周围那些古老星骸的……能量沉寂状态。同时,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一丝“凋零悲歌”的意境,将其放大,如同披上一件由无数世界绝望编织而成的……丧服!
追猎者的幽蓝流光,已经逼近了这片区域,冰冷的扫描波束,如同探照灯般,开始掠过古骸那庞大的、黑暗的轮廓……
林烬屏息凝神,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仿佛真的化为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能成功骗过这些冰冷的“眼睛”吗?
古骸深处,那古老的守墓人意识,静静地观察着,沉默着,仿佛在等待着一个早已注定的答案,又或者,在期待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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