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穿堂而过的一阵清风，吹散了院子里，几乎凝固的，火药味。
我猛地回头。
裴昭。
他，就站在后院的月洞门下。
一身，天青色的，皇子常服。
身形，还是单薄的少年模样。
但那张脸，已经有了，棱角分明的轮廓。
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正，一眨不眨地，看着院子里的，这一场闹剧。
他的身后，跟着他的贴身小太监。
主仆二人，安安静静。
却，像一座山，挡在了我和，刘公公的尖刀之间。
“扑通”、“扑通”。
院子里，跪倒一片。
王大厨他们，像是找到了救星。
就连那几个，凶神恶煞的老嬷嬷，也收起了爪牙，低眉顺眼地，跪了下去。
“奴才（奴婢），参见三殿下。”
刘公公的脸，瞬间，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
精彩极了。
他，再不情愿。
也只能，转过身，弯下他那，僵硬的腰。
对着裴昭，行了个，大礼。
“老奴，参见三殿下。”
他的声音，像是从，后槽牙里，挤出来的。
“殿下，万福金安。”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
腿，还在软。
但，我知道，我，暂时，死不了了。
裴昭，没让他起来。
他，迈步，走了进来。
一步，一步。
走到我身边。
他，先是，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
有，安抚。
有，无奈。
甚至，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纵容。
然后，他才，垂下眼帘，看着，还躬着身的，刘公公。
“刘公公，免礼。”
他的声音，不大。
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只是，本殿，有些好奇。”
“是什么样的祖宗规矩，能让刘公公，在承恩殿，对我父皇亲封的贵妃，如此，大动干戈。”
刘公公，直起身子。
脸上的肌肉，抽了抽。
他，显然，没想到，裴昭会如此，直接。
他，眼珠子一转。
立刻，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回殿下的话！”
他，指着我那片，刚翻好的地。
声音，又高了八度。
“老奴，也是，迫不得已！”
“贵妃娘娘，她，她不止是刨了这花圃，坏了宫里的景致！”
他，像是抓住了，什么要命的把柄。
“她，她还在院子里，堆积秽-物！”
“那东西，臭气熏天！老奴，离着老远，就闻见了！”
“殿下您想想，这要是，引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宫里各位主子，那可怎么办！”
他，说得，义正言辞。
好像，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秽-物？
臭气熏天？
我，愣了一下。
然后，我，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说的，是我的，宝贝。
我，急了。
也，顾不上害怕了。
我，几步，走到院子角落，那个大木桶旁边。
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破草席。
一股，复杂的，混杂着，烂菜叶和泥土发酵的，奇异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刘公公，夸张地，往后，退了两大步。
用袖子，死死地，捂住了鼻子。
“看！殿下您看！”
“就是这个！”
“这，这成何体统！”
我，没理他。
我，看着桶里那些，我辛辛苦苦，攒了好几天的，烂菜叶子，果皮，鸡蛋壳……
我，心里，一阵火热。
这，可是我，未来，黄瓜番茄的，希望啊！
“刘公公，你来得，正好！”
我，转过头，看着他。
眼睛，亮晶晶的。
我，舀起一勺，黑乎乎的，半成品。
热情地，向他，展示。
“看看！”
“我这‘秘制有机肥’！”
“纯天然，无污染！别看现在闻着，是有点味道。”
“等发酵好了，埋进土里，保管，种出来的菜，又大又甜！”
“这可是，宝贝！”
我，说得，眉飞色舞。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手上，那勺，黏糊糊的，不明物体上。
王大厨他们，一脸，想吐又不敢吐的表情。
小翠，默默地，往后，挪了半步。
刘公公，捂着鼻子的手，在抖。
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看着我。
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一个，从茅房里，捞了点东西，当成宝贝的，疯子。
“你……”
他，指着我。
“你……你……”
他，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就在，这尴尬的气氛，即将，爆炸的时候。
裴昭，动了。
他，竟然，走上前。
走到了，我的木桶边。
他，微微，俯下身。
仔细地，看了看，桶里的东西。
我，甚至看到，他还，抽了抽鼻子。
然后，他，直起身。
转头，看向，已经快要，气晕过去的，刘公公。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探究的，学者般的，神情。
“刘公公。”
裴昭，缓缓开口。
“本殿，听明白了。”
“母妃的意思是，将这些，平日里，要被当做垃圾，丢弃的厨余。”
“用一种，‘秘制’的方法，让它们，重新，变为，可以滋养土地的，肥料。”
我，拼命点头。
对对对！
儿子，你，总结得，太到位了！
不愧是，我养大的！
“此法，若真能成。”
裴昭的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便，不是堆积秽-物。而是，变废为宝，利国利民。”
“我大裴，疆域辽阔，然，土地贫瘠之处，亦是不少。”
“若能，将此法，推行天下。”
“每年，能多产出，多少粮食？能让，多少百姓，免于饥饿？”
他，看着刘公公。
目光，平静，却，锐利。
“刘公公，你，久居深宫，掌管内务。”
“可知，宫外，一斤米，是何价钱？”
“可知，寻常百姓家，一年的收成，又有几斗？”
刘公公的脸，彻底，白了。
汗，从他的额角，滚了下来。
他，张着嘴。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昭，不再看他。
他，转过身，对着我，微微一笑。
那笑容，干净，温暖。
“母妃。”
“您，只管，做您的事。”
“父皇那里，儿臣，自会去分说。”
“这，‘秘制有机肥’的法子，乃是，功在社稷的大善之举。”
“谁要是，敢再，来阻拦。”
“便是，与天下万民，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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