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如同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夹浦镇。镇子口，陈宇站在在微凉的空气中，目光追踪着那支接应部队最后几个模糊的背影消失在蜿蜒山道的拐角。喧嚣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腕间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是美军飞行员临行前硬塞给他的那块军用手表。表壳上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余温。
“司令，您在发什么呆呢？”郑云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脚步轻捷，显然已经站了一会儿。
陈宇没有回头，依旧望着那条空寂的道路，仿佛能从中看出些什么。“云鹏，你说这仗……是不是打得太顺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深深的疑虑，“顺得让人心里头发毛，像是踩在棉花上，不知道底下是实地，还是陷阱。”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自己这位一起战斗了这么久的老兄弟，眉头紧锁：“美国人都很惊讶我能够那么轻松打退日本人的进攻，可我的惊讶，是憋在心里。咱们这支队伍，底子你我都清楚。最近队伍扩充速度太快，新兵那么多，好多人都是第一次拿枪面对鬼子；刚投降过来的那些和平建国军和自卫队的人，心还没捂热，部队的装备也不比从前，现在战斗力比咱们队伍刚成立的时候，差了不止一截。可浙西鬼子的进攻……”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看着阵势不小，枪炮声也热闹，可打起来的感觉……就像是拳头打在空处，他们根本没使上劲。”
郑云鹏深有同感，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确实邪门。按以往，鬼子一个中队打我们一个营都够咱们喝一壶的。守下来也得脱层皮。可昨天您也看到了，他们的火力比之前稀疏了不少，节奏也混乱，步兵冲锋看着勇猛，但战术动作看着十分生疏，像是一群没头苍蝇。这和咱们之前交手的日军，完全是两支军队。”
他环顾四周，确认近处无人，神色变得更加凝重，声音几乎压成了气音：“司令，还有更棘手的事。这次来接应的队伍，在夹浦镇留了‘尾巴’。”
陈宇眼神一凛，示意他继续说。
“混在接应队伍里的有军统的人，昨天傍晚借着检查伤员安置的名义，偷偷找了我。”郑云鹏语速加快，“他不止找了我，我们的人还发现，他去镇东头的老槐树下，跟咱们队伍里已经确认身份的军统潜伏人员接了头。他给了我新的指令……”
“说什么？”陈宇的声音平静，但握着腰间m1911枪套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说……上面已经确定了，司令您是不可靠分子。”郑云鹏深吸一口气，“确切情报我们与新四军往来频繁，存在物资交易，并且队伍里已经混入了大量身份确凿的共产党分子。他命令我，要利用现有身份，逐步架空您，取得队伍的实际控制权。在‘必要时刻’——”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可以联合潜伏人员，采取果断措施，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您，倒向新四军。”
空陈宇沉默着，远处的雾似乎更浓了些。他对自己与新四军的接触心知肚明，这些情报连日本人都知道了，何况军统呢，说不定这些情报还是日本人传递给军统的呢。
“对我们已经掌握的那几个潜伏人员，监视情况如何？”陈宇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稳定，听不出丝毫慌乱。
“一直没放松。都在我们的人眼皮底下。这次军统特派员除了接触我和他们三个，还在镇子里的‘刘记杂货铺’停留了超过半小时。可以确定，他们以投靠亲戚的名义，留下了新的联络人，并且很可能留下了新的电台。”郑云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司令，时机难得，要不要我马上带几个信得过的兄弟，趁他们立足未稳，把那个杂货铺端了？把人控制起来？”
“不行。”陈宇断然否定，制止了郑云鹏后面的话，“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他转过身。“他们给你的指令是‘逐步取得控制权’，而不是立刻‘果断行动’。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虽然怀疑，掌握了部分证据，但尚有顾忌，亦或是来自更高层的明确指令。总之，现在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那您的意思是？”郑云鹏看着陈宇眼中闪烁的光芒，知道司令心中已有定计。
“将计就计。”陈宇嘴角勾起一丝冷峻而沉毅的弧度，“他们不是要你取得信任，逐步掌权吗？那你就好好配合，把这出戏给我演足了！”
他详细吩咐道：“从今天起，你表面上要更加积极地靠拢我，主动承担更多事务，表现出急于掌握权力的样子。该向他们汇报的，比如部队的日常调动、训练情况，可以挑些无关痛痒的报上去。甚至可以‘不经意’地透露一些我们想让他们知道的消息，比如……我对部队战斗力不满，正在寻求外部援助，，但不要太详细，让他们自己去猜。我已经被他们盯住了，你不能再引起他们的怀疑，你要成为他们在我身边最可靠的‘眼睛’和‘耳朵’。”
陈宇顿了顿：“与此同时，我们要做两手准备。对内，训练不能松懈，要把咱们自己的拳头练得更硬！这才是这世道生存的根本。对那些确认身份的军统潜伏人员，继续隐蔽监视。如果他们有任何异动，试图串联、煽动甚至破坏，授权你，可以采取措施，就地控制！但切记，一定要控制影响范围，不能引起部队大规模恐慌和动荡。”
陈宇盯着郑云鹏：“对忠义救国军那场戏……云鹏，这条线要靠你了。我们现在必须要找好后路。看样子我还得找时间和那边的人见见面了。”
郑云鹏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到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地沉重。
“我懂了，司令！”郑云鹏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神坚毅，“既要稳住他们，麻痹他们，又要暗中布局，寻找生机。我会挑选信得过的弟兄来执行。只是……风险太大了，一旦被他们察觉我们在反向布局，他们很可能狗急跳墙，提前发动。”
“所以，我们每一步都必须更加小心。”陈宇用力拍了拍郑云鹏的肩膀，力量透过军装传递过去，“这件事，目前仅限于你我知道。执行层面的人，只告诉他们需要知道的部分，绝不能泄露全盘计划。记住，我们现在是在与时间赛跑，也是在和隐藏在暗处的对手赌命。”
“是！保证完成任务！”郑云鹏挺直了胸膛，感受到陈宇手掌传来的力量和决心，也将自己内心的忐忑压了下去。
郑云鹏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弥漫的晨雾和镇子开始苏醒的零星炊烟中。陈宇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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