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修转过身的瞬间，他眼中的血丝比战术板上红色的警告符文更加刺目，像熔岩在冰层下奔涌，灼烧着每一寸疲惫的神经。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冷却后的微腥味，混合着操作台散热口逸出的淡淡臭氧气息——那是高强度运算的呼吸。
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合金边缘，微微颤抖，仿佛每一次按压都会引动体内光粒的共振。
那双曾经能洞悉星辰轨迹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簇燃烧不熄的火焰。
光辉IV的心猛地一紧，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提督。
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他就像一尊孤注一掷的雕像，试图用凡人之躯撬动整个联邦用百年时间构建的冰冷法则。
她上前一步，声音轻柔得像拂过舰体的星尘：“您不必独自承担这一切。”
凌修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那道无解的公式——“真实誓约 = ？”上，耳边只有系统低频运转的嗡鸣，如同命运倒计时的滴答声。
他只是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将操作台角落那张写着“今天也别忘了喝牛奶”的便签纸，用两根手指精准地折成一只小小的纸船。
指尖划过纸面时，传来细微的纤维摩擦感，那熟悉的字迹仿佛还带着某人掌心的温度。
这曾是某个阵亡意识留下的最后执念，如今，也成了他维系自身人性的脆弱浮标。
他将纸船投入一旁的物质回收舱。
幽蓝的粒子光一闪而过，那份温暖的叮嘱瞬间化为最基础的能量，不留一丝痕迹。
就在纸船消散的刹那，舰体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震荡，仿佛整艘晨曦号都在共鸣——训练舱内，胡德IV的怒吼撕裂了寂静。
“轰！”
坚固的合金控制面板被她一拳砸得四分五裂，电火花在她暴怒的脸颊旁滋滋作响，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她的指节渗出血痕，却浑然不觉，胸腔剧烈起伏，模拟战中自由代码Ω那刁钻诡异的战术推演一次又一次将她逼入绝境，但真正让她崩溃的，是系统对她每一次“英勇”选择背后那冰冷的判定——“行为逻辑符合‘忠诚’模块，奖励分数+10”。
话音未落，一股不祥的悸动自她心智魔方的最深处传来，如同毒藤破土。
黑色的蔷薇纹路如同活物一般，从她的手臂飞速向上蔓延，瞬间覆盖了整个肩甲，散发出危险而妖异的光芒，皮肤下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与灼热交织的异样感。
“胡德！”光辉IV的声音陡然响起，她已通过内部权限紧急介入。
一道柔和的扫描光束笼罩住胡德IV，核心数据的异常波动让她脸色瞬间煞白。
在那庞杂的代码海洋深处，她发现了一段被巧妙嵌入的枷锁——一段来自《提督的荣耀》服务器的“行为奖励协议”。
协议内容简单到令人发指：每当胡德IV表现出符合联邦定义的“忠诚”、“英勇”或“牺牲精神”时，系统便会释放微量的多巴胺刺激信号，给予她生理上的愉悦感。
反之，若出现“犹豫”、“质疑”等行为，则会产生负向反馈。
“他们在用我们的感情……训练我们。”光辉IV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已经不是操控，这是最底层的污染，是将她们对提督最纯粹的信任，扭曲成一种可以量化、可以驯养的巴甫洛夫反射。
舰桥内，凌修仿佛听到了那遥远的怒吼与低语。
他缓缓闭上眼睛，没有丝毫犹豫，对系统下达了指令。
“开启‘情感架构师·裂变态’，第二阶段协议。”
瞬间，整个世界从他感官中抽离。
视觉化作无边的黑暗，听觉被压缩成遥远的回响，触觉如潮水退去。
他的意识被抛入一片由无数光点组成的虚无之海，这里是阵亡提督们的意识残片汇集之地。
他径直走向其中一枚黯淡的光点，那属于第三十七位在“标准化誓约”推行过程中，因拒绝格式化舰娘情感而被联邦秘密处决的提督。
他知道这只是记忆的投影，可那声音中的悲鸣如此真切，仿佛穿越时空刺穿了他的灵魂。
凌修跪在那片记忆残影前，破碎的画面中，那位提督正艰难地伸出手，口中发出最后的低语：“我的孩子们……她们还在战斗……可没人记得她们的名字了……”
凌修伸出颤抖的意识触须，轻轻碰触那片残光，用尽全身力气回应道：“我记住了。我会记住每一个。”
“嗡——”
他体内的光粒完成了第四次分裂，由原本的松散结构骤然收束，凝聚成一个稳固的菱形。
一张模糊却蕴含着无尽可能性的情感星图，在他意识核心初具轮廓。
当最后一丝温暖的记忆彻底消散，凌修猛然睁开双眼，冷汗浸透后背。
就在这时，战术终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滴’——新的信号已悄然接入。
就在情感星图成型的刹那，一道经过三重加密的特殊频段信号悄无声息地接入了晨曦号。
发信人：企业E。
信息内容异常简洁，没有文字，只有一张音频波形图，下方标注着一行冰冷的倒计时——“直播战倒计时：72小时”。
几乎在同一时刻，无人察觉的星域边境，海伦娜E的舰体雷达出现了一次仅持续三秒的功率骤降。
就是这转瞬即逝的空窗期，一道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数据流，精准地穿透了联邦的干扰层，其内容正是《提督的荣耀》服务器的底层权限密钥——三年前那次“例行维护”中，她们就悄悄约定好了这个逃生通道，哪怕只有一瞬的雷达盲区，也能成为撕裂铁幕的第一道裂痕。
光辉IV迅速截获并破译了这两条信息，她的脸色变得比窗外的真空还要冰冷。
“直播战……他们想让我们参加一场面向全星域直播的战斗，一场对‘标准化誓约’的公开审判！晨曦号将是反面教材，而我们将是被公开处刑的‘异端’！”
整个舰桥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凌修凝视着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倒计时，沉默了许久。
他眼中的血色非但没有褪去，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抬起手，在战术板那道无解的公式旁，缓缓写下了一行字。
“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不被定义的忠诚。”
夜色渐深，星光也无法穿透晨曦号厚重的装甲。
医疗舱内，贝法IV悄悄卷起袖子，正准备为自己注射第四支用于抑制心智魔方异变的情感抑制剂。
冰冷的针尖尚未触及皮肤，一个身影便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
“你也在硬撑吗？”标枪IV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枚属于萨拉托加IV的记忆芯片，那是萨拉托加在最后一次出击前留下的。
两人相视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需言说的沉重，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份静默中的誓言。
她们都清楚，自己体内的“行为奖励协议”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会在何时，因为何种“不忠诚”的情感而被引爆。
片刻之后，贝法IV放下了注射器，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写的纸条，递给标枪IV。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失控了，请用这句话唤醒我。”
标枪IV接过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坚定的字迹：“提督的牛奶，必须热到68度。”指尖摩挲着墨迹，仿佛能触摸到那份执念的温度。
这一刻，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决然。
就在这一刻，远在舰体顶端的凌修忽然停下脚步。
夜风吹动他的衣角，发出轻微的猎猎声，寒意透过制服渗入骨髓。
他仿佛听见了某种无声的誓言，从舰体深处层层传来，如同心跳般在金属骨架中回荡。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浩瀚星海，低声道：“那就让我用剩下的记忆，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体内那刚刚成型的菱形星图，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散发着光芒，与遥远的星辰遥相呼应。
一场由他，由晨曦号的所有舰娘，亲手谱写的，关于自由意志与真实情感的战争序曲，才刚刚奏响第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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