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咱们来讲这最后一集,第十二集。这一回,咱们不说怪力乱神,说说那扎根在黑土地里,最朴素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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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牤牛河的水,哗啦啦地流,转眼我就到了要离家去镇上念中学的年纪。通知书下来的那天,爹娘高兴得合不拢嘴,杀鸡割肉,像是要过年。可我心里却像是揣了块石头,沉甸甸的,不光是离家的愁,还有这些年来,那些盘踞在心头、驱之不散的影子。
井沿上的黑鳞,草甸里的石狮子,老林子深处的脚印,胡老膙子家夜里的喧闹,周福贵那扭动的影子,祖宗龛位后的嗡鸣,还有那看不见、却真能要人命的人心“鬼”……它们像是一幅幅褪了色的年画,贴在我记忆的墙上,平日里不注意,稍一凝神,就清晰地浮现出来。
临走前夜,我帮着姥姥收拾她那个装着零碎物件的小布包,忍不住问出了憋在心里好久的话:
“姥,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姥姥正把一束干枯的艾草仔细地捆好,闻言,她的手顿了顿,抬起昏花的老眼看了看我,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森儿,你怕吗?”
我老实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以前怕,现在……好像也不是那么怕了,就是心里头……不踏实。”
姥姥把捆好的艾草放进布包,又拿起那面边缘磨得光滑的旧铜镜,用袖子擦了擦,慢悠悠地说:“这人呐,年轻的时候,觉着天老大,我老二,啥都不信,啥都不服。等到岁数大了,经的事儿多了,就知道这天地间,有些东西,由不得你不信。”
她放下铜镜,目光像是透过窗户,望向了外面沉沉的夜色:“你说它有,它看不见摸不着;你说它没有,可老辈子传下来的话,一辈又一辈人经历过的事儿,能都是瞎编的吗?”
“那您说,咱守的这些规矩,信的这些老令儿,到底是为了啥?”我追问。
姥姥转过身,看着我,油灯的光在她脸上跳跃,显得格外慈和,也格外深邃:“森儿,你记住喽。咱守的不是那些鬼啊神啊,咱守的是心里的‘怕’。”
“怕?”
“嗯,怕。”姥姥点点头,“怕井深,就不往井沿上蹦跶,这是惜命;怕山深,就不往老林子里乱钻,这是知进退;怕招惹是非,就管住自己的嘴,与人为善,这是求个心安;怕祖宗怪罪,就守着老规矩,按时祭祀,这是不忘本。”
“这‘怕’,不是怂,是明白自个儿几斤几两,是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比咱人大。”她伸出手,拍了拍我的心口,“心里头存着这点‘怕’,走路就知道看着脚下,做事就知道留着余地。这‘怕’,就是咱老百姓心里头的一杆秤,一头掂量着人,一头掂量着天地鬼神,称出来的是一个‘稳当’。”
“你看那河边的老柳树,为啥能活几百年?因为它把根扎得深。咱这些老令儿,这些规矩,就是咱的‘根’。它让你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脚下踩着的是啥地界,头顶上顶着的是啥天。有了这‘根’,不管走到哪儿,心里头都踏实,都不会飘起来,都不会忘了本。”
姥姥的声音不高,却像那温吞的井水,慢慢浸润了我焦躁不安的心。那些盘踞不散的鬼影,似乎在这一刻,渐渐淡去了狰狞,显露出另一种模样——它们是这黑土地上千百年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自然,对生命,对未知最朴素的理解和最本能的敬畏。
第二天,我背上行李,告别爹娘和屯子。走过村口那口老井时,我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没有去踩那光滑的井沿。井水幽幽,映着蓝天白云,也映着我即将远行的、年轻的脸。
姥姥站在家门口的老槐树下,佝偻着身子,朝我挥着手。风吹起她花白的头发,像秋天里的芦苇。
我忽然觉得,姥姥她老人家,就像这黑土地本身,沉默,厚重,承载着所有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也孕育着所有的传说、敬畏和希望。
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或许会随着年月渐渐模糊,但姥姥的话,和这片黑土地教给我的那种扎根于生活、源于敬畏的“稳当”,会像那颗井沿下的种子,在我心里,悄无声息地,长成一棵属于自己的大树。
这,就是咱们东北黑土地上,关于神神鬼鬼的故事里,最后的,也是最终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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