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的窗台上,一盆小雏菊正悄悄舒展着花瓣。晨露坠在嫩黄的花芯上,被朝阳吻出细碎的光,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装星星的匣子。小满趴在靠窗的木桌上,指尖捏着支hb铅笔,笔尖在画纸上轻轻游走,留下浅淡的痕迹。他面前摊开的画纸不大,却像装着整个世界——右下角的角落里,一位母亲正用掌心裹住孩子冻得通红的小手,指缝间漏出的暖意,仿佛能透过纸面漫出来;左上角画着两只交叠的瓷杯,热气在杯口缠成小小的云,杯沿相触的地方,落着片刚飘进来的槐树叶;正中央是条老巷,穿蓝布衫的老人牵着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响,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条温暖的绸带。
“这组画叫‘掌心温度’,”小满忽然抬起头,额前的碎发沾着点铅笔灰,像落了只灰扑扑的蝶,“你看这处——”他指着画里母亲袖口的褶皱,线条柔和得像浸了水的棉线,“我特意把阴影画得浅了些,这样就像阳光正照在上面,暖烘烘的。”
妮妮小姐端着杯热可可走过来,白瓷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杯身滑下来,在木桌上晕出小小的圆。她俯身看着画稿,目光落在那片槐树叶上——叶脉的纹路被描得格外清晰,像谁用金线细细绣过。“画得真好,”她轻声说,指尖轻轻点了点画里的瓷杯,“连热气的形状都带着甜。”
小满的耳朵尖微微发红,把画纸往回挪了挪,又很快推回来,像藏着颗雀跃的心。“我以前总觉得,温暖是轰轰烈烈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画里的人,“就像过年时放的烟花,炸开时漫天都是光。可现在我发现,温暖都是细碎的,是妈妈早上煮的粥,粥面上结的那层米油;是朋友递来的纸巾,边角被熨得平平整整;是下雨天陌生人说的那句‘小心地滑’,声音里带着点含糊的乡音。就像我们掌心的温度,不烫,却能在冷的时候,让人觉得安心。”
他说着,把自己的手掌摊开在画纸上。少年的手掌还带着点稚气,指节分明,掌心有块浅淡的茧,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他的掌纹上,把那些交错的纹路照成金色的河,仿佛能顺着纹路,淌进画里的世界。
妮妮小姐看着那只手掌,忽然想起上周的雨夜。她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颜料管在桌上滚来滚去,像群没头的苍蝇。阿哲披着件沾着雨珠的外套闯进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掀开盖子时,热可可的甜香瞬间漫了满室。“加了双倍的,”他把杯子往她手里塞,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指腹时,下意识地多握了两秒,“喝了就不冷了。”那时可可的温度,从掌心一直暖到心口,像揣了个小小的太阳。
又想起上个月,她对着堆满退稿信的抽屉叹气,苏念抱着束红玫瑰站在门口,花瓣上还沾着巷口的风。“花店的老板娘说,红玫瑰得配绿萼,”她把花插进粗陶瓶里,玫瑰的刺被仔细剪掉了,“就像难过的时候,总得有点鲜亮的颜色撑着。”玫瑰的香气不浓,却像条温柔的绳,轻轻把她从低落里拉了出来。
还有林叔,那个总爱坐在果园门槛上抽旱烟的老人。上次她对着画里的苹果发呆,不知该调哪种红,林叔蹲在她身边,用烟杆指着果园里的果树:“你看那朝阳下的苹果,红里透着金,是被太阳亲过的;树荫里的呢,红得发暗,像藏着点害羞。”他的指尖沾着果园的泥土,划过画布时,留下浅褐色的痕迹,倒比颜料更生动。
这些细碎的片段,像散落在记忆里的珍珠,被小满的话轻轻串了起来。妮妮小姐抿了口热可可,甜味在舌尖漫开,带着点微苦,像生活本来的味道。“是啊,”她望着窗台上的小雏菊,花影落在画稿上,像给那些温暖的画面镶了道银边,“就像小雏菊的生长,不是一下子就开花的。你看它的根,在土里悄悄伸展开,喝够了雨水,晒足了太阳,才慢慢顶破地皮,冒出点绿芽;芽儿再使劲长,长出三五片圆叶,叶梗子嫩得能掐出水;最后才在叶心藏个小小的花苞,白天晒太阳,晚上吸露水,等攒够了力气,才“噗”地绽开,露出嫩黄的芯。”
她伸手碰了碰雏菊的花瓣,指尖沾着点绒毛,像触到了春天的呼吸。“温暖也是一样,是一点点积累的。就像你画里的那杯茶,先得烧开水,烫洗杯子,再放茶叶,注热水,等茶叶慢慢舒展,才有那口暖。是一点点传递的,从这双手到那双手,从这颗心到那颗心,最后聚成一团火,变成照亮我们生命的光。”
小满听得入了神,铅笔在指间转了个圈,落在画纸空白的地方,添了朵小小的雏菊。花茎斜斜地伸到母亲的掌心边,仿佛正被那掌心的温度焐得发烫。“那我要在每幅画里都加朵小雏菊,”他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刚从井里拎上来的水,“让它们当温暖的小信使。”
画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风铃在门楣上轻轻晃,发出“叮铃”的响。阳光顺着门缝涌进来,在地上铺成条金色的路,尽头站着位拄拐杖的老爷爷。他穿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领口别着枚小小的红星徽章,拐杖的木头把手被磨得发亮,像块温润的玉。老人的背有点驼,却站得很直,像株经霜的老松。
“请问,这里是‘时光里的温柔’插画展吗?”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却透着股温和的韧劲儿。阳光落在他的银须上,泛着细碎的光,“我从报纸上看到的,说这里的画,能让人想起老日子。”
妮妮小姐连忙迎上去,想扶他坐下,老人却摆了摆手,自己拄着拐杖走到画架前。他的眼睛不太好,瞳孔上蒙着层淡淡的白,看东西时总要微微眯起眼,像在努力穿透一层薄雾。“我这眼睛,不中用喽,”他自嘲地笑了笑,指节敲了敲拐杖,“但耳朵还灵,能听见画里的故事不?”
小满赶紧把“掌心温度”的画稿拢到一起,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妮妮小姐搬来张藤椅,让老人坐下,自己则拿起画稿,一张一张地讲——讲林叔的果园,春天时桃花落得像雪,秋天的苹果在枝头像挂着的红灯笼,林婶总在果园的石桌上摆着碗井水镇的酸梅汤;讲小满的奶奶,坐在老槐树下纳鞋底,线绳在掌心绕出小小的圈,纳几针就抬头看看巷口,等放学的小满回来;讲那只叫煤球的黑猫,总爱趴在画室的暖气片上,把爪子垫在肚子底下,尾巴尖偶尔轻轻晃一下,像在打拍子。
老人听得很认真,拐杖尖在地上轻轻点着,像在给故事打节奏。讲到林叔给果树剪枝时,他忽然“嗯”了一声,眼里泛起点光:“我年轻时也种过树,在戈壁滩上,栽的是白杨树。那树皮糙得很,可扎根深,风再大也吹不倒。”讲到小满奶奶纳鞋底时,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藤椅的纹路,像是在触摸记忆里的线绳。
最后一张画,是妮妮小姐画的煤球,猫爪正搭在窗台的雏菊上,花影落在猫的鼻尖,像沾了点金粉。“这猫真俊,”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跟我老伴以前养的那只一样,总爱偷喝茶杯里的水。”
他忽然握住妮妮小姐的手。那是只饱经风霜的手,掌心布满老茧,指关节有些变形,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像块被岁月焐热的老木头。“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画画,”老人的声音沉了沉,像落进了深深的回忆里,“那时候条件差,就在废报纸上画,用烧黑的木炭条。画家乡的山,画村口的河,画我老伴扎着红头绳的样子。”
阳光从窗棂漏下来,在他的手背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可后来当了兵,枪杆子比画笔沉,就再也没拿起过。”他的指尖轻轻抖了抖,像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我老伴以前总说,等我们老了,就找个有花有草的地方,盖间小瓦房,她在院里种满小雏菊,我就支个画架,天天画她浇花的样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喉结轻轻动了动。“可她走得早,走的时候是春天,小雏菊刚冒出芽。”老人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花,“今天听你讲这些故事,看这些画——虽然看得不太清,但我好像又看到她了。她蹲在院里浇花,白围裙上沾着泥点,回头朝我笑,眼睛弯得像月牙。她以前也喜欢小雏菊,说小雏菊很坚强,不管在石缝里,还是墙角边,都能开出花来。”
妮妮小姐转身去泡了杯桂花茶,青瓷杯里,干瘦的桂花在热水里慢慢舒展,像重新活了过来。她把杯子放在老人手边,杯垫是块拼布,上面绣着朵小小的雏菊。“您要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工作室,”她轻声说,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像镀了层金,“我们教您画画。虽然眼睛不太好,但可以用手去摸颜料的质感——水彩是滑的,油画颜料是糯的,蜡笔带着点沙沙的糙;用耳朵去听画笔在纸上的声音——铅笔是‘沙沙’的,毛笔是‘唰唰’的,马克笔是‘咚咚’的;用心里的温度去感受画画的快乐,就像您当年用木炭条画家乡那样。”
老人端起茶杯,指尖碰了碰温热的杯壁,又轻轻放下。他望着窗台上的小雏菊,花影在他的衣襟上轻轻晃,像谁在那里别了朵会动的花。“好啊,”他笑了,银须在阳光下闪着光,“等天气暖和点,我就来。我想画一朵小雏菊,送给我的老伴,就像她当年喜欢的那样——花瓣要画得厚一点,这样才经得住风;花芯要黄得亮一点,像她总爱穿的那件黄布衫。”
送走老人时,巷口的老槐树正落着花。白色的花瓣粘在老人的拐杖上,像谁别了串小小的铃。小满趴在门框上,看着老人的背影慢慢融进巷尾的阳光里,忽然说:“妮妮姐,你看,我们的工作室真的像一个魔法屋。”他指着窗台上那盆小雏菊,花影在墙上摇摇晃晃,“能让失去希望的人重新找到快乐,能让思念的人找到寄托,就像这花,不管谁来看,都能闻到点香。”
妮妮小姐拿起支画笔,蘸了点鹅黄色的颜料,在画本上轻轻点了点。颜料在纸上慢慢晕开,像朵刚绽放的花芯。“不是工作室有魔法,”她望着墙上那些错落的画稿,每一张都沾着生活的温度,“是掌心的温度有魔法。你看阿哲递热可可的手,苏念剪玫瑰刺的手,林叔捏烟杆的手,还有刚才老爷爷握过我的手,这些手心里的暖,能把最冷的日子焐热。”
她顿了顿,笔尖在颜料盘里轻轻搅了搅,调出温柔的粉。“是我们对生活的热爱有魔法。就像你画‘掌心温度’时,笔尖带着笑;就像我画果园时,颜料里掺着阳光;就像老爷爷想起老伴时,眼睛里闪着的光。只要我们愿意把掌心的温度传递出去,愿意用热爱去温暖别人,就能让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感受到光的存在——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能照亮心里的角落。”
暮色漫进画室时,小满已经把“掌心温度”的最后一幅画补完了。画的右下角,多了朵小小的雏菊,花茎上停着只七星瓢虫,正顺着花茎往上爬,像在追逐什么温暖的东西。妮妮小姐坐在画架前,窗外的小雏菊已经合上了花瓣,像累了一天的孩子。她拿起画笔,蘸了点月光似的白,在画本上细细勾勒——
画里的老人坐在藤椅上,背脊比来时挺直了些。他手里握着支画笔,笔尖沾着嫩黄的颜料,正往画纸上落。掌心摊开着,托着朵刚画好的小雏菊,花瓣上泛着淡淡的光,像被掌心的温度焐热了,每一片花瓣都带着浅浅的粉,像蒙着层害羞的霞。画纸旁边,放着个青瓷杯,杯沿沾着点桂花,香气仿佛能从画里飘出来。
画的角落,落着行小字,笔迹温柔得像月光:“掌心的温度虽小,却能托住细碎的光;花影虽淡,却能漫过岁月的窗台。只要我们愿意传递温暖,愿意坚守热爱,就能让每一段时光,都充满温柔的力量。”
夜风从窗台溜进来,吹得画本轻轻翻页,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低声念着这句话。窗台上的小雏菊,忽然轻轻动了动,像是在点头应和。
画本摊在窗边的木桌上,墨迹随着夜风轻轻晕开,像给那句小字镶了层朦胧的边。妮妮小姐放下画笔,指尖还沾着点未干的鹅黄,她伸手碰了碰画里老人的掌心,仿佛能透过纸面,触到那份穿越岁月的暖。
墙角的落地灯亮了,暖黄的光漫过画架,落在小满的画稿上。那组“掌心温度”被一一铺开,像串连起的珠子,每一颗都闪着生活的光。小满正蹲在地上,给煤球梳毛,黑猫舒服地打着呼噜,尾巴尖扫过画稿的边角,带起片细小的纸屑,像只白色的蝶在光里飞。
“妮妮姐,你看煤球多懂画,”小满笑着把猫抱起来,猫爪在他掌心踩出梅花印,“它刚才盯着那幅‘老人牵小孩’看了好久,尾巴都没动。”
妮妮小姐走过去,煤球忽然从小满怀里跳下来,跑到画架旁,用头蹭了蹭那幅刚画好的“掌心雏菊”。画布上的光仿佛被惊动了,小雏菊的花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晕,像真的被掌心焐出了温度。
“它大概也想起谁了吧。”妮妮小姐轻声说,想起煤球刚被捡来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躲在画室的角落发抖。是苏念每天用温水泡猫粮,用掌心一点点喂它,后来它就总爱趴在苏念的画具箱上,像块黑色的暖玉。
这时,门铃“叮咚”响了,风铃跟着晃了晃,送来阵晚桂的香。苏念抱着个纸包站在门口,发梢沾着点夜露,像落了串碎星。“刚路过花店,老板娘说新到了批洋甘菊,”她把纸包递过来,里面的花束还带着湿土的气,“说跟你画里的小雏菊是亲戚,都带着股倔劲儿。”
洋甘菊的花瓣是淡淡的白,花芯黄得像撒了把阳光,插进粗陶瓶时,小满忽然“呀”了一声:“这花影落在墙上,像极了老爷爷掌心的光!”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灯光穿过花瓣,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忽明忽暗,像谁在用指尖轻轻点着墙。苏念笑着拿出手机,对着花影拍了张照:“明天洗出来,贴在画本里当书签,就叫‘会跑的光’。”
妮妮小姐给苏念倒了杯热柠檬茶,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进托盘,发出“嘀嗒”的响。“今天来了位老爷爷,”她说起下午的事,指尖在杯沿画着圈,“他说想画朵小雏菊,送给过世的老伴。”
苏念的动作顿了顿,柠檬片在茶里轻轻转了个圈。“真好啊,”她轻声说,“有些思念说不出口,画出来反而更清亮,像这洋甘菊的香,淡却久。”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速写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位老妇人,正蹲在花丛里摘雏菊,围裙上别着朵半开的花,“这是上次去郊外写生时画的,当时觉得她眼熟,现在想来,倒和你说的老爷爷描述的样子有几分像。”
画里的老妇人眉眼弯弯,指尖捏着朵雏菊,花茎上的绒毛都被描得清清楚楚。小满凑过去看,忽然指着画里的花丛:“这里有朵开得最盛的,像极了妮妮姐刚画的那朵!”
夜风从纱窗钻进来,吹得速写本“哗啦”作响,仿佛在应和这奇妙的巧合。煤球跳上窗台,对着洋甘菊“喵”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撒娇的软。
“明天我去买些颜料,”妮妮小姐忽然说,目光落在画架上的“掌心雏菊”,“要最细的那种水彩,让老爷爷能摸出花瓣的纹路。再找块光滑的木板当画板,免得他不小心被木刺扎到。”
苏念点头应着,伸手碰了碰洋甘菊的花瓣:“我去订个带放大镜的画笔,方便他看清楚颜料。对了,让阿哲做个小暖炉吧,天凉了,画画时手暖了,颜料才好上色。”
小满已经拿起铅笔,在画稿背面画起了草图:“我来设计个颜料盒,分格子装,红的放左边,黄的放右边,像彩虹一样,他摸着手就知道拿哪种了!”
灯光下,三个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着,像棵枝繁叶茂的树。洋甘菊的香混着热柠檬茶的酸,在空气里酿出种温柔的味,像首没写完的诗。
夜深时,苏念抱着工具箱离开,巷口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里的速写本在风中轻轻晃,像揣着个会发光的秘密。小满趴在桌上睡着了,脸上还沾着点洋甘菊的黄,手边的画稿上,多了只衔着雏菊的黑猫。
妮妮小姐把画本收进抽屉,最后看了眼窗台上的洋甘菊。花影落在墙上,像片流动的光,慢慢漫过画架,漫过书桌,漫过沉睡的小满,最后停在那幅“掌心雏菊”上,仿佛在说:别急,温暖会像花影一样,慢慢爬满所有等待的时光。
抽屉合上的瞬间,煤球轻轻跳下来,用尾巴扫了扫妮妮小姐的手背,掌心还留着画笔的温度,和洋甘菊的香。
天刚蒙蒙亮,画室的木门就被轻轻叩响。妮妮小姐披衣开门,只见老爷爷拄着拐杖站在晨光里,帽檐上还沾着些露水,手里捧着个铁皮盒子。
“姑娘,能……能借支铅笔不?”老人声音发颤,盒子打开,里面是块磨得光滑的梨木板,“苏念姑娘说,您这儿有细水彩……我想试试。”
妮妮小姐赶紧把老人扶到画架旁,递过削好的铅笔和调好的颜料。老人坐下时,膝盖“咔”地响了一声,他却顾不上揉,只盯着木板,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像在丈量什么。
小满被动静吵醒,揉着眼睛凑过来,看见老人正用铅笔在木板上画圈,圈不大,刚好能容下一朵花。“爷爷,您这是画花托呢?”他蹲在旁边看,眼里满是好奇。
老人点点头,铅笔在板上慢慢游走:“她生前总说,雏菊的花托要画得圆,像我给她编的草戒指。”笔尖顿了顿,落了个小小的点,“这里,要留个凹痕,她戴戒指时,指节总卡在这里。”
妮妮小姐悄悄调了浅黄颜料,放在老人手边。阳光爬上画板时,老人已经开始填色,指尖沾了点鹅黄,蹭在鼻尖上,像沾了颗小星星。煤球跳上他的膝头,蜷成团打呼噜,老人低头摸了摸猫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以前总嫌她唠叨,”老人忽然笑了,眼角皱纹堆成朵花,“现在想听听她骂我‘颜料蹭满身’,都听不见了……”话音落,一滴颜料滴在木板上,晕成朵小小的黄,像滴没忍住的泪。
小满赶紧递过纸巾,却被老人摆手拦住:“留着吧,就当是她在旁边,又给我添了笔‘错处’。”
苏念中午来时,手里拎着个藤编小暖炉,里面烧着炭,温乎乎的。“阿哲做的,老人家握着暖手,颜料不容易凝。”她把暖炉塞进老人手里,又掏出个放大镜画笔,“试试这个,笔杆能调长度呢。”
老人握着暖炉,掌心的温度顺着笔杆往上爬,颜料在板上晕得更匀了。他画得慢,一朵雏菊画了整整一下午,花瓣的纹路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每一笔都藏着花。
傍晚收工时,老人捧着木板看了又看,忽然把它往妮妮小姐手里塞:“送、送给你吧,挂在画室里,算个念想。”转身要走,又回头指了指煤球,“这猫跟她养的那只一样,爱往人膝头钻……”
煤球像是听懂了,追出去蹭了蹭老人的裤腿,老人弯腰摸了摸它的头,拐杖点地的声音渐渐远了。
妮妮小姐把木板挂在画室最显眼的地方,雏菊旁边,老人添的那滴“错处”黄得格外亮。苏念看着画,忽然说:“你看,这朵雏菊的影子落在墙上,多像两个人肩并肩坐着啊。”
小满凑近看,果然,灯光下,花影和老人的影子重叠过的地方,真的像依偎在一起的轮廓。煤球跳上画架,用尾巴轻轻扫过木板,仿佛在说:“别急,思念会像花影一样,慢慢爬满所有日子的。”
夜里,画室的月光比白天更软,轻轻淌过那朵木板上的雏菊。煤球蜷在画架旁,尾巴尖偶尔扫过木板边缘,发出细不可闻的“嗒嗒”声,像在和那朵花说话。
妮妮小姐端着杯温茶过来,指尖碰到木板时,忽然发现那滴“错处”的黄色颜料,在月光下竟泛着淡淡的磷光——像老人说的,是她在旁边添的笔“错处”,带着点调皮的亮。她忽然想起老人下午画到第三片花瓣时,曾对着木板轻声说:“当年你总笑我画的花瓣歪,现在这朵,你肯定又要念叨‘左边那瓣太胖’……”
正想着,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苏念折了支新鲜的雏菊来。“花店老板说这品种叫‘念想’,花瓣边缘带点卷,像不像老人画里那朵?”她把花插进青瓷瓶,放在木板下方,“你看,真花和画里的花并排站着,倒像一对姐妹。”
花瓣上的露水顺着瓶壁滑下来,刚好滴在木板的“错处”旁边,晕开一小圈湿痕,像画里的花在悄悄流泪,又像在和真花打招呼。小满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看见这幕突然笑了:“它们在说悄悄话呢!”
煤球忽然跳下画架,蹭了蹭苏念的裤腿,又跑回木板旁,用头轻轻拱那朵画出来的雏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妮妮小姐忽然明白,有些思念从不用大声说,就像这朵画里的花,这滴特意留下的颜料,还有猫爪尖的温度,都在悄悄攒着日子里的暖,慢慢酿成不会褪色的念想。
夜风从窗缝溜进来,吹动真花的花瓣,也吹动木板上的花影,两朵花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像两只手在慢慢牵到一起。
天快亮时,窗台上的雏菊沾了层薄露,花瓣微微蜷着,倒像是怕惊扰了木板上的画。煤球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窗台,用爪子轻轻拨弄着真花的花瓣,露水滴落在木板上,顺着那道“错处”的黄痕往下淌,竟在底端晕出个小小的圆,像颗被接住的泪。
妮妮小姐拿起画笔,蘸了点浅灰,在那圆痕旁添了片小小的叶子。叶片的纹路特意画得轻浅,像被露水打湿的绒毛。“这样,它就不是孤零零一朵了。”她轻声说,话音刚落,就见苏念端着早餐进来,手里还捏着张纸条。
“刚在门口捡到的,像是老人留的。”苏念展开纸条,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多谢照看,她笑了,说花瓣卷得正好。”字迹边缘有点晕,像是被晨雾打湿过。
小满凑过来,指着木板上的画和窗台上的花:“你看你看,画里的花好像抬了点头,跟真花靠得更近了!”可不是嘛,晨光漫进画室时,两朵花的影子在墙上交叠,画里的黄痕和真花的露珠在光里闪着一样的亮,倒像是同根生的。
煤球跳下窗台,叼来昨天老人用过的铅笔,放在木板旁。铅笔杆上还留着点温度,像是刚被人握过。妮妮小姐忽然想起老人画花时,指尖在木板上反复摩挲的样子——原来有些告别从不是结束,就像这朵画里的花,会借着露水、晨光,还有猫爪的温度,慢慢长出新的模样,在每个清晨和黄昏,悄悄说一句“我还在呢”。
风从巷口吹进来,卷起纸条的一角,带着远处卖豆浆的吆喝声。木板上的雏菊在风里轻轻晃,像在点头应和,又像在说:“你看,日子还长着呢。”
晨光爬到画架顶端时,木板上的雏菊忽然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是煤球用尾巴尖扫过木板,带起的风让画里的花影在墙上晃了晃,竟和窗台上真花的影子叠成了一团,分不清哪瓣是画里的,哪瓣是枝头的。
苏念正往花瓶里添水,忽然指着花瓣笑道:“你看,真花的卷边好像更弯了点,跟画里的越来越像了。”可不是嘛,画里的花瓣边缘被老人特意描了道浅弧,像是被风吹得微微卷着,如今真花沾了晨光,花瓣竟也往内卷了卷,像在偷偷学画里的模样。
小满蹲在地上,用手指戳了戳煤球的肚皮,猫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露出雪白的肚皮:“它肯定是晚上偷偷告诉真花,该怎么长才更像画里的样子。”煤球像是听懂了,尾巴尖在地上扫出个小坑,把老人留下的铅笔扒拉到坑边,像是在藏宝贝。
妮妮小姐拿起那支铅笔,笔杆上还留着浅浅的指痕,是老人握笔时磨出的印记。她忽然想起老人画到最后,曾把铅笔举到眼前,对着光看了又看,像在丈量笔尖和思念的距离。“其实啊,”她轻声说,“不是花在学画,是画在跟着花长呢。”
正说着,巷口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小满跑出去看,回来时手里捏着片银杏叶,叶边黄得透亮:“刚才收废品的爷爷说,这叶子像小扇子,夹在画里肯定好看。”他把叶子轻轻放在木板旁,银杏叶的弧线刚好框住画里的雏菊,倒像给它配了个新相框。
风又起了,窗台上的雏菊轻轻点头,木板上的花影跟着晃,煤球的呼噜声混着远处的铃铛声,像支没谱的小调。妮妮小姐忽然觉得,这画室里的时光好像走得特别慢,慢到能容下一朵画里的花,一片捡来的叶,还有那些说不出口的惦念,慢慢长成彼此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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