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裹住小镇时,画室的窗棂上结了层薄冰,像蒙着层碎钻。妮妮和阿哲在屋里生了盆炭火,橘红的火苗舔着炭块,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画室中央的长桌上,摊满了“共生卷”的物件——沈书言刻了一半的梅枝木牌还带着刀痕,王婶绣的荷纹帕子叠得整整齐齐,李叔年轻时做的木工刨子泛着温润的包浆,还有孩子们按在槐苗旁的手印木片,边缘已染上浅褐色的时光痕迹。
阿哲戴着白手套,正用软布细细擦拭那块“共生”木牌。三棵纠缠的树干在灯光下显出深浅不一的纹路,槐的苍劲、荷的柔韧、梅的清冽,像在木里活了过来。“这块得拍得亮些,”他抬头对妮妮笑,眼里映着炭火的光,“让看书的人能摸到这木头上的温度。”妮妮应着,笔尖在稿纸上沙沙游走,写下木牌背后的故事:“沈书言说,万物缠缠绕绕,才是日子本来的模样。”字迹间还留着她刻意放慢的笔锋,像怕惊扰了藏在墨里的时光。
张爷爷踩着雪来的那天,怀里揣着个布包,解开时露出本泛黄的账簿。“这是三十年前记的账,”老人手指点着泛黄的纸页,“你看,这里记着给老槐树修枝的日子,那天正好是你爹娶你娘的前一天。”妮妮赶紧铺开宣纸,阿哲举起相机,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账簿上的墨迹与窗外的雪光撞在一起,像把两代人的时光叠进了同一个框里。王婶则坐在角落,戴着老花镜缝补那张《槐荷图》的拓片——去年梅雨季时边角洇了点水,她用同色的丝线细细绣上几朵小槐花,针脚密得像撒在纸上的星子。“补得看不出痕迹才好,”她笑着抿线,“就像日子里的疤,缝缝补补,反倒成了好看的花纹。”
孩子们放了寒假,画室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小石头踮着脚给木牌贴标签,标签上的字歪歪扭扭,却每个都用力描了三遍;丫丫趴在地上,给文字稿画插图,画里的老槐树长着笑脸,沈书言的木牌在树杈上荡秋千。“要给木牌画对翅膀,”她仰起脸对妮妮说,“这样它们就能飞到城里去啦。”炭火噼啪响着,混着孩子们的笑,把寒冬都烘得暖融融的。
春节前寄走初稿那天,妮妮和阿哲在信封上贴了张槐花瓣做成的干花。“就当给编辑送点春天的信儿,”阿哲擦了擦信封上的雪水,“让他们知道,这些故事是带着香的。”等待回信的日子像熬一锅慢粥,每日都要去村口的邮筒旁转两圈。直到正月十五的灯笼挂起来时,邮差才踩着雪送来个厚厚的信封,拆开一看,编辑的字迹龙飞凤舞:“读得心口发烫,这哪是稿子,是一整个小镇的心跳啊!”
编辑来的那天,雪下得正绵密。他裹着件黑色大衣,站在老槐树下时,睫毛上都沾着雪粒。妮妮带他看沈书言的墓碑,碑前的腊梅开得正盛,花瓣上落着雪,像撒了把碎银。“他说过,故事要活着,”妮妮轻声说,编辑默默按下快门,镜头里,梅枝斜斜伸过碑顶,像在给名字盖层暖被。走进画室时,他盯着墙上的《共生卷》拓片墙看了许久——从最初的槐木牌,到后来的荷纹帕,再到孩子们的手印木片,密密麻麻,像片生长的森林。“这些不是物件,是日子的年轮,”他声音发哑,伸手碰了碰那块“新生”木片,上面的小手印已模糊,却透着股犟劲,“得让更多人看看,平凡的日子能攒出这么多光。”
第二年春末,第一批《共生卷》送到小镇时,槐花正开得铺天盖地。妮妮和阿哲抱着书站在老槐树下,给排队的镇民们分发。张爷爷摸着书封上的老槐树照片,指腹蹭过那圈年轮:“这树也上了书?真好,它看着咱们过了一辈子,现在该让它看看外面的世界了。”王婶翻开书,看到自己绣的荷纹帕占了整整一页,眼眶红了:“原来我这针脚,也能成故事啊。”孩子们围着小石头,看他给插图里的木牌画翅膀,吵着下次要把自己的名字刻得更漂亮些。
书渐渐传开了。城里来的游客踩着槐花路走进画室,有人对着沈书言的木牌掉眼泪,有人摸着老账簿的纸页说“像摸到了爷爷的手”,还有年轻夫妇抱着孩子来,让妮妮在书上题字:“想让娃长大了知道,日子是这么一点点暖起来的。”妮妮和阿哲就在画室角落摆了张木桌,放上笔墨和空白木牌,谁想留下点什么,就能刻块木牌挂在墙上——有情侣刻下彼此的名字,有旅人画下家乡的山,还有个小姑娘刻了只小猫,说要送给书里的“槐木牌朋友”。
初夏的荷塘边,妮妮翻开新的稿纸,阿哲正给刚抽穗的稻禾拍照。“要写进去,”妮妮笔尖点着纸面,“李叔家的稻子比去年多收了两担,他说这是老槐树给的福气。”阿哲笑着点头,镜头转向荷塘中央——去年栽的新荷已经撑开了圆叶,叶底藏着今年的第一朵花苞。
风穿过槐树叶,带着新翻的泥土香和荷的清。墙上的木牌又多了好几块,阳光透过缝隙照下来,在地上拼出细碎的光斑。妮妮忽然指着不远处,阿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几个背着画板的学生正在小槐苗旁写生,苗已经长得齐腰高了,枝桠上缀着串小小的槐米,像挂了串绿星星。
“你看,”妮妮的声音轻得像槐花瓣落地,“它们真的带着故事,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阿哲握紧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笔茧,那是写了无数故事磨出来的暖。远处的孩子们又在喊着刻木牌,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混着槐香,漫过荷塘,漫过稻田,漫向看不见的远方。他忽然想起编辑说的那句话:“好的故事会自己长脚,带着根,往有光的地方走。”
槐花瓣又开始落了,像场永远下不完的甜雨,落在翻开的书页上,落在新刻的木牌上,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岁月还长,那些关于共生的故事,正像这槐树的根,悄悄往土里扎,往远处伸,要在更多人的心里,长出新的绿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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