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掌,落得很慢。
慢到,孙悟空甚至能看清那掌心之中,每一道由纯粹秩序法则构筑而成的纹路。它们交错,勾连,像是一张早已注定了结局的,审判之网。
慢到,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身周那片本该是虚无的混沌,正在那股无可匹敌的压力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被寸寸压实,凝固,化作了一方……绝对的琥珀。
而他,就是那只被封印在琥珀正中央,连翅膀都无法再扇动一下的……卑微虫豸。
左肋那道被长戈贯穿的狰狞伤口,在流血。
后心那被重锤砸得寸寸龟裂的脊骨,在哀鸣。
脖颈那被漆黑光环死死套住的元神,在黯淡。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将自己那早已破碎的肺叶,彻底撕成碎片。
但他那双燃烧着最后火焰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绝望。
只有一片,被逼入绝境的野兽,那最为原始、也最为纯粹的……疯狂!
他知道,挡,是挡不住的。
金仙后期与初期之间,隔着的,不是一道可以被技巧与意志所弥补的鸿沟。
那是一片天。
一片,足以将所有侥幸都彻底压成齑粉的,冰冷的天。
躲?
更是笑话。
那只手掌,锁定的不是他的身形,而是他的“存在”。在这片由对方秩序所主宰的领域之内,他根本无处可躲。
那就……不躲了。
孙悟空那张沾满了血污的脸上,缓缓地,扯出了一抹充满了无尽讥诮与暴虐的笑容。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那只紧握着混沌如意棒的右手。
他甚至,放弃了所有抵抗。
任由那足以将星辰都压成飞灰的恐怖压力,将自己那具本就伤痕累累的魔猿之躯,压得寸寸塌陷,骨骼摩擦着碎肉,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悲鸣。
那一直站在远处,神情平淡得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般的灰袍人,那双猩红的眸子里,那丝好奇,终于化作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
放弃了?
然而,就在他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孙悟空那张讥诮的脸上,所有的表情,尽数退去。
只剩下,一片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猛地,张开了嘴。
不是为了咆哮,也不是为了求饶。
他只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咬在了自己的舌尖之上!
“噗——!”
一股……不,是一团,蕴含着他此刻所有不屈与骄傲,混合着他元神本源的暗金色神血,被他硬生生地,从口中,喷了出来!
那团血,一离开他的身体,便立刻被那股恐怖的威压,碾压得近乎透明!
但,它没有崩溃!
它就那么倔强地,悬浮在他的身前,如同一颗即将被彻底引爆的……太阳!
“燃!”
孙悟空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却又足以让这片混沌都为之战栗的爆喝!
轰——!!!
那团本该是液态的神血,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彻底沸腾了!
它没有化作火焰,也没有变成能量。
而是化作了一片……比鲜血更为猩红,比岩浆更为炽热,充满了无尽不屈与毁灭气息的……血色光雾!
血遁。
一种早已烙印在他血脉最深处,却也最为霸道、最为惨烈的……禁忌秘法!
一种,以燃烧自身本源为代价,换取瞬间极致速度的……逃亡之道!
也就在此时,那只遮天蔽日的死亡巨掌,终于降临!
轰隆隆隆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法则对冲的轰鸣。
只有一片纯粹的、极致的、足以让所有声音都为之失声的……沉闷巨响!
孙悟空只觉得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冲击波,狠狠地撞在了自己那片早已沸腾的血色光雾之上!
那不是攻击。
是……燃料!
那片本该是无根之萍的血色光雾,在那股足以碾碎一切的恐怖推力之下,如同被注入了整片星海的神油,瞬间便被彻底地……引爆!
孙悟空那具本就伤痕累累的魔猿之躯,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抹除了。
他整个人,连同他所在的那片虚空,都化作了一道……一道细长的,仿佛要将这片永恒黑暗都彻底撕裂的……血色闪电!
那闪电,一闪而逝。
快到,连那灰袍人那双猩红的眸子,都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刺目的残影。
那片虚空,在他消失之后,才缓缓地,向内塌陷,形成了一个不断湮灭又重生的漆黑空洞。
那灰袍人,静静地悬浮在那片虚空之中。
他缓缓地,收回了那只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右手。
掌心,空无一物。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冷面孔之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真正的……阴沉。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那一掌,结结实实地,打中了。
但,那股力量,却像是打在了一团……早已准备好被引爆的火药之上。
不仅没有将对方彻底碾碎,反而成了对方逃亡的……最大助力。
“血遁……”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像是在对自己说,“倒是有几分魄力。”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了那道血色闪电消失的方向,那双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机。
他能感觉到,那道气息,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地远去,并且……偏离了那株混沌青莲所在的既定航向。
“追。”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字。
那三名刚刚从阵法反噬之中缓过神来的混沌猎杀者,身形一震,不敢有半分犹豫,立刻化作三道漆黑的流光,循着那早已淡不可闻的血腥味,追杀而去。
而那灰袍人,却依旧静静地悬浮在原地,没有动。
他只是,缓缓地,摊开了自己的右手,看着那空无一物的掌心。
那双猩红的眸子里,那丝阴沉,渐渐地,被一片更为深沉的……困惑所取代。
刚才那一瞬间……
他似乎,从那只猴子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
一丝,连他,甚至连他身后的那位“百臂魔神”,都感到……心悸的……
古老气息。
……
痛。
孙悟空的意识,像一叶漂浮在岩浆火海之中的扁舟,正被那无尽的灼烧与撕裂,反复地折磨。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便只有那燃烧本源所带来的,足以将神魂都彻底焚成灰烬的……极致痛苦。
他没有方向,没有目标。
他只是,被那股早已失控的血遁之力,裹挟着,在这片冰冷死寂的混沌之海中,疯狂地,麻木地,穿行。
不知过了多久。
当那最后一丝本源之力,也彻底燃烧殆尽之时。
那道撕裂了永恒黑暗的血色闪电,终于缓缓地,黯淡了下去。
它如同耗尽了所有光和热的流星,在半空中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噗”的一声,彻底熄灭。
孙悟空那具早已不成人形的残破身躯,被那股惯性,狠狠地,抛了出去。
他重重地,砸入了一片……他从未见过的,充满了无尽毁灭与狂暴气息的……未知领域。
没有“地面”。
只有雷。
无穷无尽的,紫色的,黑色的,甚至灰色的混沌神雷,如同一条条苏醒的太古神龙,在这片广袤无垠的虚空之中,疯狂地肆虐,奔涌!
“轰隆隆隆隆——!!!”
那不是声音。
那是这片天地,最为原始、也最为纯粹的……愤怒咆哮!
孙悟空那残破的身躯,在落入这片雷域的瞬间,便被一道碗口粗细的紫色神雷,狠狠地劈中!
“滋啦——!”
他那本就焦黑的皮肤,瞬间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狂暴的雷霆之力,如同一条条最恶毒的毒蛇,顺着那道伤口,疯狂地钻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自他那早已破碎的喉咙深处,爆发而出。
他那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剧痛刺激之下,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清明。
他艰难地,睁开了那双早已被血污糊住的双眼。
入目所及,皆是……雷霆的海洋。
他,逃出了虎口。
却又,一头扎进了……龙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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