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盛大的金色雪,停了。
那场无声的,只有他一个看客的告别,也结束了。
孙悟空缓缓站起身。
他身上那件,由金色功德所化的华丽枷锁,似乎轻了那么一丝。心里那块,刚刚才因为师徒因果的斩断,而空出来的地方,却又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更为沉重的东西,填满了。
是那片新生的,荒芜的,却又承载了所有希望的,厚重大地。
是那片空旷的,寂寥的,却又充满了无尽可能的,苍茫青天。
是那个啰里啰嗦的和尚,在最后,用他那早已虚幻不定的真灵,无声地,托付给他的,这片……众生。
他站在这新天地里。
很空。
也很……自由。
自由得,让他有些,不知该往哪走。
于是,他便走了起来。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
只是,走。
脚下的地,很硬。那是刚刚才从混沌之中,凝固而成的,最为古老的岩石。上面,还带着一丝,开天辟地时,残留下的,灼热的温度。
他走着,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
然后,他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一株草。
一株,从那黑色的,坚硬得如同神铁的顽石之中,极其艰难地,探出了一个稚嫩的,倔强的头的……草。
那草,不是绿色的。
它通体呈一种,近乎于金属的,冰冷的青色。那细小的叶片边缘,锋利得,像一柄柄微缩了亿万倍的,天生的剑。
它在生长。
用一种,最为原始,也最为野蛮的方式,将那坚不可摧的顽石,一寸一寸地,撑开,撕裂。
孙悟空看着,看了很久。
他觉得,这草,有些像自己。
然后,他继续走。
他闻到了风。
这片新天地,第一缕,真正意义上的风。
风里,没有了混沌死气的腥臭,也没有了法则风暴的狂暴。只有一种,干净到,让他的神魂都感到一丝刺痛的……纯粹。
那是最为原始的,先天灵气。
浓郁到,足以让任何一位后世的仙人,都当场醉死过去。
他张开嘴,轻轻地,吸了一口。
那风,很凉。
凉得,像那年冬天,在斜月三星洞的门外,跪了七天七夜之后,师父递给他的那碗,早已凉透了的,苦涩的药。
但,那风里,又夹杂着一丝,别的味道。
很淡。
是血的味道。
还有一种,腐烂的,属于“终结”的,泥土的味道。
他顺着那味道,望了过去。
他看到了一条河。
河水,是浑浊的,黄色的。像一条,刚刚才从那厚重的大地深处,苏醒过来的巨龙,懒洋洋地,流淌着。
河边,一头,他从未见过的,长着三角,披着鳞甲的巨兽,正低着头,安静地,饮水。
它的眼神,很温顺。
像一只,刚刚才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的……羊。
然后,那只“羊”,死了。
没有声音,没有征兆。
就在它身后,那片看似平静的,刚刚才凝固的泥沼之中,一张,布满了森然利齿的,更为庞大的巨口,毫无征兆地,猛地张开,一口,便将那头巨兽的半个身子,连同它那还在温顺地摇晃着的尾巴,一并……彻底地,咬断。
鲜血,染红了那片浑浊的河水。
那只“羊”,连一声悲鸣都未能发出,便已然成了另一只,更为强大的生灵的……口中食。
孙悟空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倒映着尸山血海的灰色眸子里,没有半分波澜。
他觉得,这很正常。
这,才是这方天地,本该有的……道理。
他继续走。
他看到了山。
很高。
高到,仿佛要将这片刚刚才有了色彩的青天,都捅个窟窿。山是黑色的,光秃秃的,像一柄柄,倒插在大地之上的,沉默的剑。
他看到了林。
很密。
密到,连那刚刚才升起的,滚烫的太阳,都无法将它的光芒,彻底地,透射进去。林中的树,奇形怪状,有的像纠缠的巨龙,有的像扭曲的鬼爪,每一片叶子,都散发着,足以让金仙都为之忌惮的,冰冷的幽光。
生与死。
苦与难。
希望与绝望。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片,刚刚才有了色彩的新天地之间,以一种,最为原始,也最为残酷的方式,疯狂地上演着。
这,便是洪荒。
这,便是众生。
孙悟空,喜欢这个地方。
他那颗,因为失去了师父,而变得有些空落落的魔猿之心,在这片,充满了原始的,不加任何掩饰的血腥与残酷的土地上,竟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宁。
在这里,不需要道理。
在这里,拳头,便是唯一的道理。
而他,最擅长的,便是……讲道理。
他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一座,不知名的高山之巅,俯瞰着这片,正在他脚下,缓缓苏醒的,广袤大地。
他那具,沐浴在魔神本源与造化之气中,早已脱胎换骨的魔猿之躯,在这片充满了先天灵气与原始煞气的天地之间,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禾苗,发出一阵阵,充满了无尽渴望与兴奋的……欢呼。
他,属于这里。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沉浸在这份,独属于强者的,绝对的安宁之中时。
他,感觉到了。
不是用眼睛,也不是用神念。
是用那早已化作本能的,对一切窥探与危险的……绝对直觉。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看着。
那不是一道目光。
是……很多道。
一道,自那九天之上,垂落而下。
那目光,很淡,很远,仿佛根本不屑于看他这只渺小的虫豸。那目光里,没有情绪,没有喜悲,只有一种,早已注定了的,高高在上的……漠然。像这片苍茫的青天,在看着它脚下,那无数个生生灭灭的,卑微的尘埃。
一道,自那厚重的大地深处,升腾而起。
那目光,很沉,很缓,仿佛承载了这方天地所有的重量。那目光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母亲”的慈悲,却又夹杂着更为浓郁的,对所有“外来者”的……警惕与……排斥。
一道,自那遥远的东方,横扫而来。
那目光,很锐,很利,像一柄刚刚才出鞘的,还带着铸造时余温的绝世神兵。那目光里,充满了无尽的骄傲与霸道,仿佛在宣告着,这片天地,它,才是真正的……长子。
一道,自那西方的尽头,悄然浮现。
那目光,很静,很柔,像一朵刚刚才盛开的,还带着晨露的莲花。那目光里,没有贪婪,没有恶意,只有一种,仿佛看尽了所有苦难之后的……悲悯与……迷茫。
还有……很多。
一道道,或强或弱,或明或暗的意志,自这片新天地的四面八方,各个角落,悄然苏醒。
它们,像一群,刚刚才从那漫长的沉睡之中,醒过来的,这方天地,真正的……主人。
而他,孙悟空,这只,从那早已逝去的,旧时代的废墟里,蹦出来的野猴子,则是这片新家园里,第一个,也是最显眼的……不速之客。
孙悟空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那些意志,那些“理”,像一张张看不见的网,从四面八方,将他,连同他那颗,刚刚才获得了片刻安宁的魔猿之心,一并……彻底地,笼罩。
那不是敌意,不是杀机。
那只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审视。
一种,主人在打量着一个,不知从何而来,却又占据了自家院子最好位置的……陌生人的审视。
他那双深邃如混沌星海的眸子里,所有的平静与安宁,尽数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太古凶兽,终于被一群不知死活的虫豸,彻底吵醒了的……冰冷的,危险的……兴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挺直了那根,连天道都未曾使其弯曲的,高傲的脊梁。
他识海之中,那枚,丑陋的,却又散发着无上“力”之法则的灰白法印,微微地,搏动了一下。
一股,同样不属于这方天地任何“理”,充满了“不服”与“逆命”的滔天战意,化作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尽数,挡在了身外。
他,没有回应。
他只是,用这种,最为直接,也最为蛮横的方式,向着这方天地,所有的“主人”,宣告着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实。
俺老孙,在这里。
然后,他缓缓地,扯了扯嘴角。
在那张,还沾染着漆黑魔血的,充满了野性的脸上,咧开了一个,痛快到了极致的,灿烂到了极致的,无比熟悉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讥诮,有暴虐,更多的,是一种,终于找到了几个,能陪自己好好玩玩的新“邻居”之后,那发自本源的,纯粹的……愉悦。
“这下……”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像是在对自己说。
“……才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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