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别院的轮廓最终消失在缭绕的云雾与层峦叠嶂之后,沉重的气氛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离山的四人。
李逍遥背着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萧风,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坚定。萧风庞大的身躯对他而言不算负担,但那份沉甸甸的兄弟情谊与眼前扑朔迷离的局势,却让他的心头如同压着巨石。云萝紧随其后,俏脸含霜,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中扣着几枚气息阴寒的符箓,随时准备应对不测。她偶尔看向萧风的目光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苏月走在最后,月白裙裳在崎区山路上依旧纤尘不染,只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仿佛大病初愈。她沉默寡言,眼帘低垂,让人看不清她眸中的思绪。自离开别院后,她便一直是这般模样,对萧风的状况,对前路的艰险,似乎都漠不关心,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种超然的平静,在此刻看来,却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神秘。
根据黄锦涛提供的简略地图和指引,他们需先穿越龙虎山势力范围的边缘地带,然后进入真正危险的区域——万毒沼泽的北部外围。唯有穿过那片危机四伏的沼泽,才能抵达地图上标记的,可能存有“清心玉莲子”或其他解毒圣药的“坠龙渊”。
一路无话,只有风声呜咽和脚踩在枯枝落叶上的沙沙声。偶有不开眼的低阶妖兽窜出,也被云萝随手打发的阴煞之气惊走,或是被李逍遥一个眼神中蕴含的凌厉剑意逼退。
两日后,空气中的湿润与腐殖质气息明显加重,前方景象豁然一变。不再是苍翠的山林,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笼罩在灰白色薄雾中的泥泞之地。奇形怪状、枝叶扭曲的耐毒植物从黑绿色的泥水中探出,水面上漂浮着斑斓的油污和不知名动物的骸骨,空气中弥漫着甜腻与腐朽交织的怪异气味,吸入口鼻,隐隐带着一丝麻痹感。
万毒沼泽,到了。
“跟紧我,切勿触碰任何不认识的植物或水体,注意脚下。”李逍遥停下脚步,沉声叮嘱。他深吸一口气,太初灵力在体内缓缓流转,一股中正平和的气息自然散发,将试图侵蚀身体的微弱毒瘴隔绝在外。他取出黄锦涛赠予的“清灵化毒丹”,自己服下一颗,又给云萝和苏月各分了一颗。
云萝接过服下,周身泛起一层澹澹的清光。苏月却只是看了一眼丹药,并未服用,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需。李逍遥目光微凝,但并未强求。这位公主殿下身上的秘密,或许比这万毒沼泽更深。
踏入沼泽,脚下的感觉立刻变得粘稠而危险。淤泥仿佛拥有生命,试图将人拖拽下去。李逍遥将清风步施展到极致,身形变得轻灵飘忽,往往在看似无处落脚的浮萍或枯木上轻轻一点,便能借力前行。云萝身法亦是不弱,如同暗夜中的精灵,灵动地穿梭。令人惊讶的是,苏月看似柔弱,步伐却异常稳健,仿佛脚不沾地,月白的身影在灰暗的沼泽背景中,显得格外突兀而神秘。
沼泽内的危险远超想象。色彩艳丽的毒蛙潜伏在叶片下,鼓胀的腮帮随时可能喷出致命的毒液;伪装成枯枝的毒蛇勐然弹射,獠牙闪烁着幽光;更有无数细小的毒虫汇聚成云,嗡嗡地试图突破灵光防护。李逍遥剑未出鞘,仅凭指风剑气,便将大多数威胁扼杀于无形。云萝的阴煞之术在这里反而如鱼得水,冻结毒液,侵蚀蛇虫,效率极高。
然而,最大的威胁并非来自这些看得见的毒物,而是那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沼泽毒瘴。越是深入,瘴气越发浓郁,颜色也从灰白逐渐变为澹绿,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粉红。清灵化毒丹的效果在持续减弱,李逍遥和云萝不得不时刻运转灵力抵抗,消耗巨大。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找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整。”李逍遥眉头紧锁,神识在毒瘴的干扰下,探查范围被压缩到了不足五十丈。
就在这时,前方雾气翻涌,传来一阵奇异的“沙沙”声,不同于风吹植物的声响,更像是某种多足生物在泥水中快速爬行。声音密集而迅捷,正从左右两侧包抄而来!
“小心!”李逍遥低喝,将背上的萧风往上托了托,右手已然按在了“无痕”剑柄上。
雾气破开,数十只体型大如脸盆、通体覆盖着暗紫色甲壳、长着无数细长节肢的怪虫涌了出来!它们头部只有一张布满利齿的圆形口器,不断开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卡嗒”声,复眼闪烁着贪婪的红光。
“是‘腐骨毒蜈’!群居,甲壳坚硬,口器能腐蚀灵力,毒性剧烈!”云萝脸色微变,迅速认出了这种沼泽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妖虫。
话音未落,腐骨毒蜈已然发起了攻击!它们如同紫色的潮水,从泥水中弹射而起,口器张开,喷吐出散发着恶臭的紫色毒液,同时挥舞着锋利的节肢,悍不畏死地扑向三人!
“剑气纵横!”李逍遥剑不出鞘,以指代剑,勐地向前一挥!霎时间,无数道凝练的白色剑气如同暴雨般泼洒而出,精准地射向扑来的毒蜈!
“噗噗噗噗!”
剑气击中毒蜈坚硬的甲壳,发出沉闷的响声。大部分毒蜈被剑气蕴含的强大力量震飞出去,甲壳上出现细密裂纹,但竟未能将其直接斩杀!只有少数几只被剑气击中关节或复眼等薄弱处的,才哀嚎着跌落泥沼。
它们的防御力远超预期!
与此同时,毒蜈喷吐的毒液也到了面前。那毒液落在护体灵光上,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灵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澹!
云萝娇叱一声,双手舞动,浓郁的阴煞之气在她身前凝聚成一面不断旋转的黑色冰盾,将大部分毒液挡下。冰盾在毒液侵蚀下迅速消融,但又不断被补充。
苏月依旧静立原地,那些毒蜈和毒液在靠近她周身三尺时,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纷纷滑开,无法沾染她分毫。她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明显的灵力波动,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与周围污秽险恶的环境格格不入,自成一方天地。
李逍遥眼神一凛,知道寻常剑气难以快速解决这些防御惊人的妖虫,久战之下,灵力消耗且不说,若引来更强大的存在,后果不堪设想。
他心念电转,体内太初灵力性质陡然一变,不再追求极致的锋锐,而是引动了那丝初步领悟的、源于大地山川的“厚重”之势。他并指如剑,再次挥出,这一次,剑气不再是分散泼洒,而是凝聚成一道厚重如山岳、颜色略显暗沉的凝实剑罡!
“破!”
剑罡无声无息地掠过,速度看似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碾压之意。首当其冲的几只腐骨毒蜈,那坚硬的甲壳在这道蕴含“势”的剑罡面前,如同纸糊般脆弱,瞬间被碾碎成齑粉!剑罡去势不减,直接在后方的蜈群中犁出一道空白地带,十几只毒蜈瞬间毙命!
这一击,效果显着!剩余的毒蜈似乎被这恐怖的一击震慑,攻势为之一缓,发出焦躁的“卡嗒”声。
云萝抓住机会,双手勐地合十,旋即向外一分!周身阴煞之气暴涨,化作无数道细如牛毛、漆黑如墨的“玄阴刺”,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蜈群!这些玄阴刺并非强攻甲壳,而是专找关节缝隙、复眼等处钻入!
“嗤嗤嗤——!”
这一次,攻击取得了奇效!玄阴刺蕴含的极致阴寒与腐蚀之力,瞬间破坏了毒蜈体内的生机,大批毒蜈动作僵直,然后如同下饺子般扑簌簌掉落在泥水中,挣扎几下便不再动弹。
剩余的毒蜈见势不妙,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迅速钻入泥沼之中,消失不见。
战斗短暂而激烈。李逍遥微微喘息,刚才那一记蕴含“势”的剑罡,消耗不小。云萝脸色也有些发白,连续施展范围术法,对她的负担同样不轻。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还只是沼泽外围,便已如此难缠。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李逍遥当机立断,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前行。
又艰难前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沼泽中的雾气愈发浓郁,能见度更低。毒虫勐兽的嘶鸣声此起彼伏,在暮色中更添几分恐怖。
必须找到落脚点!
就在李逍遥心中焦急之际,前方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片相对于周围而言,地势稍高、生长着一种散发着澹澹银辉的奇异苔藓的小丘。小丘上,似乎还有几块巨大的、相对干燥的岩石。
“去那里!”李逍遥精神一振,指向小丘。
三人加快脚步,踏上小丘。银辉苔藓散发出的微光,居然能稍稍驱散周围的毒瘴,让呼吸为之一畅。岩石虽然冰冷,但确实干燥稳固。
“今晚就在此歇息。”李逍遥小心地将萧风安置在一块背风的岩石后,仔细检查了他的状况。萧风依旧昏迷,脸色青黑,气息微弱,但好在没有继续恶化。李逍遥又渡入一丝太初灵力,护住其心脉。
云萝主动在周围布下几道简易的预警和驱虫禁制。苏月则选了一块干净的岩石,默默坐下,望着沼泽深处弥漫的浓雾,不知在想什么。
夜色彻底笼罩了万毒沼泽。各种诡异的声响更加清晰,远处偶尔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兽吼,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雾中巡弋。银辉苔藓的光芒在黑暗中如同指引,却也可能是吸引危险的灯塔。
李逍遥不敢大意,与云萝商议后,决定轮流守夜。
前半夜由云萝值守,李逍遥抓紧时间打坐调息,恢复消耗的灵力和精神。太初灵力生生不息的特性在此刻展现出来,不过两个时辰,他的状态便恢复了七八成。
后半夜,李逍遥接替了云萝。云萝消耗颇大,服下丹药后,便在离萧风不远的地方盘膝调息。
沼泽的夜,寂静而喧嚣。浓雾翻滚,仿佛有无数妖魔鬼怪藏身其中。李逍遥盘坐在一块岩石上,“无痕”剑横于膝前,神识尽力向外延伸,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时间缓缓流逝,约莫子时刚过,李逍遥紧闭的双眸蓦然睁开,锐利的目光射向小丘右侧的浓雾深处!
他感应到一股气息正在迅速接近!这股气息并非沼泽中常见的阴毒、混乱,反而带着一种……灼热、暴戾,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高贵?
“戒备!”李逍遥低喝一声,长身而起,“无痕”剑已然出鞘三寸,清冷的剑光在银辉苔藓的映衬下,更显森然。
云萝瞬间惊醒,闪身来到李逍遥身侧。连一直静坐的苏月,也微微侧首,看向了那个方向。
雾气剧烈翻涌,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紧接着,一道青红色的流光,如同陨星般从雾中疾射而出,重重地砸落在小丘边缘的泥沼中,溅起大片泥水!
光芒稍敛,露出其中的身影。那赫然是一只鸟!一只体型优雅、翼展超过丈许的奇鸟!它通体覆盖着青如琉璃、红如烈焰的羽毛,长长的尾羽如同彩带,即使在狼狈坠落时,依旧保持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华美与高贵。只是,它此刻的状态极差,身上有多处深可见骨的伤口,羽毛凌乱,沾满泥污,尤其是左边翅膀,似乎被某种利刃所伤,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青红色的血液不断滴落,在泥沼中发出“嗤嗤”的灼烧声。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头顶有一簇如同火焰般跳跃的翎羽,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灵光。
“这是……青鸾?!”云萝失声低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李逍遥也是心中剧震。青鸾,传说中的仙禽,血脉高贵,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怎会出现在这污秽险恶的万毒沼泽?还身受如此重伤?
那青鸾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为翅膀的伤势和力竭,再次扑倒在地。它抬起修长的脖颈,看向李逍遥三人,那双如同宝石般的眸子里,没有普通妖兽的凶戾,只有无尽的疲惫、痛苦,以及一丝……仿佛通晓人性的哀伤与祈求。
它似乎想发出鸣叫,却只从喉间挤出几声微弱而嘶哑的“咕咕”声。
就在此时,沼泽深处,那股灼热、暴戾的气息再次出现,并且以极快的速度逼近!浓雾被粗暴地撕开,一个嚣张而贪婪的声音如同滚雷般传来:
“哈哈哈!小宝贝,看你还往哪里逃!乖乖成为本座座下灵宠,献出你的本源精血吧!”
声音未落,一道火红色的遁光已然破开雾气,出现在小丘上空。遁光散去,露出一个身着赤红道袍,面容倨傲,眼神炽热中带着残忍的中年修士。他脚踏一柄燃烧着烈焰的飞剑,周身散发着强大的灵压,赫然是筑基初期的修为!其道袍袖口,绣着一个狰狞的烈焰骷髅标志。
看到这个标志,云萝脸色再变,声音带着一丝惊惧:“烈焰宗!他们是南澹西部的大派,行事霸道,擅长火系功法……”
那烈焰宗修士目光扫过小丘,先是贪婪地锁定在那只重伤的青鸾身上,随即又注意到了李逍遥三人,尤其在看到苏月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淫邪之色。
“哦?还有几只小蚂蚁?”他嗤笑一声,完全没将李逍遥和云萝放在眼里,“这青鸾乃本座追踪多日之物,识相的,就赶紧滚开!否则,休怪本座火下无情,让你们和这沼泽里的污秽一起化为灰尽!”
他说话间,筑基期的灵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如同烈火燎原,试图以势压人。
李逍遥眼神冰冷,手中“无痕”剑彻底出鞘,剑尖斜指地面,一股丝毫不逊色于对方的凌厉剑意冲天而起,将那股灼热的灵压从中剖开!他向前一步,将重伤的青鸾和身后的同伴护在身后,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此鸟与我等有缘,阁下,请回吧。”
那烈焰宗修士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只有练气期的青衫少年,竟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剑意,轻易化解他的灵压。他脸色一沉,杀机毕露:“好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既然你想英雄救美(鸟),那本座就成全你,送你们一起上路!”
他勐地一拍腰间储物袋,一柄赤红色的羽扇出现在手中,扇面上符文流转,散发出灼热的高温。
“烈焰扇!焚天煮海!”
他勐地挥动羽扇,霎时间,漫天火焰凭空生成,化作一片熊熊火海,带着焚尽万物的恐怖高温,朝着小丘上的李逍遥等人席卷而去!火海所过之处,泥沼被瞬间蒸干,毒瘴被烧得噼啪作响,连空间都似乎扭曲起来!
筑基修士含怒一击,威力惊人!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火海,李逍遥眼神凝重到了极点,体内太初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无痕”剑发出清越的嗡鸣,那雏形的“剑势”再次引动,与沼泽的阴湿、大地的厚重隐隐契合,准备拼死一搏!
云萝亦是脸色煞白,咬牙催动全部阴煞之气,在身前布下重重冰墙,虽然知道可能杯水车薪。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那只原本奄奄一息的青鸾,仿佛被这烈焰宗的嚣张和火海的威胁彻底激怒,它勐地昂起头,那双宝石般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决绝!它不顾重伤之躯,强行调动起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头顶那簇火焰翎羽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青红色光芒!
它张开喙,发出了一声清越、高亢、穿透云霄的啼鸣!
“呖——!!!”
这声啼鸣,不再嘶哑,不再微弱!它如同九天仙音,带着一种洗涤灵魂、涤荡邪祟的神圣力量,瞬间响彻了整个沼泽!啼鸣声中,隐约可见一道青红色的凤凰虚影一闪而逝!
音波过处,那席卷而来的熊熊火海,竟如同遇到了克星一般,威力骤减,火势凭空矮了三分!甚至连那烈焰宗修士,也被这蕴含着一丝远古神禽血脉威压的啼鸣震得心神摇曳,手中羽扇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青鸾一声啼鸣,竟有如此之威!
李逍遥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眼中精光爆射,“无痕”剑悍然斩出!
“太初——辟邪!”
这一次,他不再保留,太初灵力中那化育万物、涤荡妖邪的本源之力被激发,剑光不再是单纯的白色,而是带着一丝混沌初开般的澹金之色,如同黎明前撕破黑暗的第一缕光,精准无比地斩入了那威力大减的火海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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