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南衙,沈炼那间陈设简单、光线总是略显不足的值房,此刻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窗外,京城秋日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衙署内隐隐传来官吏们走动、交谈的嘈杂声,但这些世俗的声响,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无法穿透这间房内凝重得几乎要凝固的空气。
沈炼独自坐在那张宽大的、堆满了卷宗和地图的黑漆木案之后。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伏案疾书,也没有查看任何文书,只是背靠着坚硬的太师椅,微微仰着头,双眼紧闭。他的面容在从窗棂透进的、被分割成细碎光斑的微光里,显得异常疲惫,却又透着一股钢铁般的冷硬。他的右手搁在扶手上,食指和中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木头上极轻、极有规律地交替敲击着,发出一种近乎心跳的、微不可闻的“笃、笃”声,仿佛是他大脑中飞速运转的逻辑齿轮在外界的唯一体现。
他的脑海中,正如同一个巨大的沙盘,反复推演、碰撞、整合着过去十几个时辰内获得的、看似零碎却至关重要的信息。
一边,是“巧手刘”在弥留之际,用尽最后气力吐露出的、带着血腥与恐惧的临终之言:
“黑牙陈……满口黑烂牙……夜间出现……预付定金……定制特殊飞爪……案发当晚取走工具……事后付尾款并收回工具……警告莫问……”
这个代号,如同一个飘忽不定、散发着腐臭气息的鬼火,在京城庞大的阴影角落里闪烁。他是连接底层工匠“巧手刘”与高层盗窃执行者之间的关键枢纽。找到他,就可能撕开幕后黑手的第一层伪装。
另一边,是苏芷晴在工作间里,借助高倍水晶镜和渊博学识,抽丝剥茧般解析出的、冰冷而精确的物质证据:
“特殊混纺材质……海外‘海岛叠织法’……西域磁石矿粉与南海乌木树脂混合的特制染料……工艺精湛,造价不菲……可能源于海外极品面料或宫内特供……使用者非富即贵,或属特殊部门……”
那片黑色的衣料,不再是无生命的证物,而是化身为一个沉默的、却无比犀利的指控者,用它那独特的“语言”,清晰地勾勒出对手的轮廓——一个拥有罕见资源、深厚背景、且组织严密、行事狠辣的庞大势力。这绝非寻常江湖草莽或独行大盗所能拥有!
两条线索,一条来自濒死的人证,指向一个具体的、可追查的中间人;另一条来自无声的物证,指向一个模糊却极其强大的潜在对手。它们如同两条从不同方向汇聚而来的溪流,在沈炼思维的河道中猛烈撞击,激起了巨大的、令人不安的浪花。
案件的性质,在这一刻,发生了根本性的、令人心悸的转变。
它不再仅仅是永嘉郡王府的一桩“完美”失窃案,也不再是单纯追回一件御赐镇纸的任务。它已经演变成了一场涉及神秘高端装备、专业杀手灭口、背后可能牵扯到庞大势力博弈的恶性大案!那伙黑衣人的出现,他们的专业、冷酷和高效,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下投下了一块巨石,彻底搅浑了局势,也极大地提升了案件的危险等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炼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微微转动,心中默念着这句古老的谚语。自己原本以为是在捕蝉,却险些成了被黄雀盯上的螳螂。这背后的水,深不可测。
“吱呀——”一声轻响,值房的门被推开一条缝,赵小刀的身影闪了进来,又迅速将门掩好。他脸上带着连夜奔波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大人,”赵小刀压低声音,“‘黑牙陈’的画像和特征,已经通过所有可靠的暗线撒出去了。重点盯着赌坊、地下钱庄、当铺以及南城几个黑市聚集点。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沈炼缓缓睁开眼,目光中的疲惫瞬间被锐利如鹰隼般的专注所取代。他坐直身体,手指停止了敲击。
“好。”他言简意赅,随即指向摊开在桌面上的一张京城简图,“双线并行。”
他的手指先重重地点在南城、尤其是“利来赌坊”周边区域:
“第一路,由你主导,追查‘黑牙陈’!”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此人是关键活口!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市井力量,像篦子梳头一样,把南城给我篦一遍!但记住,秘密进行,绝不能打草惊蛇!发现踪迹,先盯死,摸清其落脚点和接触网,等我命令再动手!”
“明白!”赵小刀沉声应道,眼中闪过猎犬锁定猎物般的兴奋。
沈炼的手指随即移向地图上标注的几处特殊区域——皇城周边的官署区、勋贵聚集的东城、富商云集的西市,特别是那些与海外贸易相关的商行、货栈。
“第二路,由张猛配合,你暗中协调,深挖衣料来源!”沈炼的目光变得深邃,“根据苏姑娘的判断,从此衣料的材质、工艺、用途入手。暗中查访近期京城内有哪家权贵府邸、富商巨贾,或是……某些有特殊需求的衙门,曾采购、获赐或使用过类似的高档特殊织物。重点排查与海外有贸易往来、尤其是有西域或南海渠道的大商号,以及……宫内近年来的赏赐记录。”
这条线更为敏感和复杂,需要极高的技巧和绝对的保密。张猛的勇猛可用于攻坚,但调查的缜密和隐蔽性,则需要赵小刀的情报网络来支撑。
“此事关乎重大,牵扯可能极深,”沈炼盯着赵小刀,语气凝重地强调,“宁可慢,不可错! 所有调查,必须借助掩护身份,旁敲侧击,绝不可暴露意图!明白吗?”
“卑职谨记!”赵小刀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但更多的是被信任和挑战激起的斗志。
就在这时,值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一名书吏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沈总旗,指挥同知郑大人派人来问,漱玉轩的案子……进展如何?大人请您过去回话。”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值房内刚刚凝聚起来的决断气氛。
沈炼和赵小刀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凝重。郑坤的催逼,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提醒着他们时间的紧迫和失败的后果。
沈炼深吸一口气,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恢复了平日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飞鱼服。
“告诉来人,本官即刻便去禀报。”他对外面说了一句,然后转向赵小刀,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按计划行事。记住,我们现在的对手,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狡猾、强大得多。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赵小刀重重抱拳:“大人放心!卑职定当竭尽全力!”
沈炼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推开值房的门,迈步走了出去。他的背影在走廊的光影中显得挺拔而孤直,仿佛要独自去面对来自上层的巨大压力。
值房内,重归寂静。赵小刀也迅速离开,去部署那两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新战线。
沈炼走在通往郑坤衙署的走廊上,脚步沉稳。他心中清楚,尽管迷雾深锁,但猎手已然重新校准了方向。双线并进的策略,如同两柄刺向黑暗深处的利刃,虽然前路吉凶未卜,但总比在原地困守待毙要强。
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刚触及那隐藏在水下的、巨大冰山的边缘。而来自背后的压力与来自前方的威胁,将使得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更加危机四伏,如临深渊。
迷雾深锁,但猎人的脚步,不会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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