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铁匠铺”那扇歪斜木门内传出的、带着明显戒备的推诿声,如同一声沉闷的钟响,在赵小刀心头回荡。老掌柜冯师傅那看似浑浊却暗藏锐利的审视目光,以及铺内精良工具与“做不了精细活”托辞之间的鲜明对比,都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这间偏僻的老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它像一只受惊的河蚌,外壳紧闭,将所有的秘密都隐藏在坚硬的保护层之后。
强攻,只会让其彻底缩回深处,甚至可能惊动与之关联的、更危险的生物。常规的询问和试探,在冯师傅这种经验丰富、警惕性极高的老匠人面前,已然失效。
赵小刀站在染坊据点那布满灰尘的窗前,望着窗外荒芜的院落,眉头紧锁。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斑驳的地面上,仿佛也染上了一层凝重的色彩。他需要一种新的策略,一种能够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去,从内部观察,从细微处入手的方法。
“必须派人进去。”赵小刀转过身,对身旁正在整理线报的老耿沉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从外面看,永远只能看到他想让我们看到的。只有贴近他,融入他的日常,才能发现那些被刻意隐藏的蛛丝马迹。”
老耿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赞同的神色:“是这个理儿。可那老家伙精得像狐狸,生人靠近,他肯定起疑。派谁去?怎么去?”
这个问题,正是关键所在。人选必须绝对可靠,心智坚韧,更重要的是,要能完美地扮演一个能够被冯师傅接受的角色。这个角色,不能引起任何多余的联想,必须自然、合理,如同水滴汇入溪流。
赵小刀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团队中几个年轻面孔。最终,李石头的形象定格下来。这个当初在永亭伯府案中显得还有些怯懦的少年,经过数次风雨的磨砺,眼神中多了几分沉稳和机敏。他年纪轻,面相带着未脱的稚气,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他出身市井,懂得底层生活的艰辛,能演活一个挣扎求生的落魄少年;更重要的是,他心思细密,观察力强,而且对沈炼、对团队有着近乎盲目的忠诚,能够严格执行命令。
“让石头去。”赵小刀做出了决定。“他最合适。”
计划既定,便进入了紧张而细致的准备阶段。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卧底,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每一个细节都关乎成败,甚至关乎李石头的性命。
首先,是身份的重塑。
李石头被暂时隔离在据点最里间,由赵小刀亲自“雕琢”。他们为他设计了一个完整且经得起推敲的背景:一个来自京畿附近遭了蝗灾的村庄的少年,名叫“狗剩”,父母双亡,投奔京城唯一的远房表叔谋生,不料表叔早已搬离原址,不知所踪。盘缠用尽,流落街头,想要学一门手艺糊口,免得饿死冻毙。
其次,是外形的改造。
李石头换上了一身打满补丁、洗得发白却依旧带着汗渍和污渍的粗布短褐,脚上的草鞋磨破了边,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趾。赵小刀甚至让人弄来一些锅底灰和草药汁,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李石头的脸颊和手臂上,制造出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菜色和轻微冻疮的痕迹。他的头发被故意弄得蓬乱如草,眼神被要求训练出一种混合着惶恐、渴望和一丝麻木的状态——一个典型的、在生存线上挣扎的流民少年形象。
再次,是言行举止的打磨。
赵小刀找来一个真正从灾区逃难过来的老乞丐,让他给李石头讲述逃难路上的艰辛、投亲不遇的绝望、以及对一碗热粥、一个避风角落的渴望。李石头需要反复练习那种带着浓重乡音、语气怯懦又带着急切恳求的说话方式,学习如何自然地缩起肩膀,如何用敬畏而胆怯的眼神看人,甚至如何因为一点小小的善意而表现出过分的感激。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成为暴露的破绽。
最后,是入场方式的谋划。
直接上门毛遂自荐,风险太高。需要一个“合理”的引荐。赵小刀动用了一条埋得很深的暗线——一个在南城边缘开了几十年杂货铺、为人老实巴交、与周围店铺掌柜都相熟的老头。由他“偶然”遇到在街头彷徨无助的“狗剩”,心生怜悯,又想起“追风铺”的冯师傅年纪大了,需要个帮手干点杂活,于是“好心”地带着少年前去说项。这个过程要表现得自然,像是街坊邻里间寻常的互助。
一切准备就绪,已是两天后的清晨。寒风吹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李石头,不,现在是“狗剩”,揣着那颗怦怦直跳的心,跟着那位被事先叮嘱好的杂货铺老掌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座位于城墙根下的、如同被遗忘的孤岛般的“追风铁匠铺”。
越是靠近,那股熟悉的煤烟和铁锈混合的气味便越是清晰。李石头努力让自己进入角色,低着头,缩着脖子,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眼神躲闪,将那种初来乍到、不知所措的惶恐表现得淋漓尽致。
杂货铺老掌柜上前叩响了那扇歪斜的木门。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冯师傅那张布满皱纹、没什么表情的脸探了出来,浑浊的眼睛带着惯有的戒备扫了过来。
“冯老哥,早啊。”杂货铺掌柜笑着打招呼,语气熟稔,“没啥事,就是……唉,碰上这么个孩子。”他侧身把李石头让到前面,“从南边逃难来的,爹娘都没了,来找他表叔,结果人找不着了,可怜见的,在街上晃荡两天了。我看他手脚还算利索,人也老实,想着您这儿……要不要个帮忙拉风箱、扫扫地的?给口饭吃就成,不要工钱。”
冯师傅的目光如同两把钝刀,上下打量着李石头。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破旧的衣衫,看到他内心的紧张。李石头感觉到那目光的压力,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但他牢记着赵小刀的嘱咐,不能对视,不能表现出任何超出这个年龄和处境应有的机灵。他只是把头垂得更低,身体微微发抖,用带着哭腔的、结结巴巴的乡音重复着练习了无数遍的话:“老……老师傅,求……求您收留俺吧,俺啥都能干,有口吃的就行……”
时间仿佛凝固了。冯师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打量着,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李石头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几乎以为计划失败了。
良久,冯师傅才用那沙哑的嗓音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我这铺子,没啥生意,养不起闲人。”
杂货铺掌柜连忙打圆场:“哎,冯老哥,瞧您说的,这孩子就是帮把手,不要工钱,管饭就成。您年纪也大了,有个年轻人搭把手,搬个煤、扫个地,也轻省点不是?”
冯师傅又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李石头那单薄的身板和冻得通红的双手,似乎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某种熟悉的、属于底层挣扎者的绝望。他终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或许是出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许是确实需要个干杂活的人,又或许是李石头的伪装确实足够逼真。
“进来吧。”他让开了门缝,语气依旧平淡,“先说好,只管两顿糙饭,没工钱。铺子里的规矩,得守。不该碰的别碰,不该问的别问。”
“哎!谢谢老师傅!谢谢老师傅!”李石头立刻表现出一种近乎夸张的、劫后余生般的感激,连连鞠躬,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他小心翼翼地侧身挤进那扇门,再次回到了这个弥漫着金属与煤烟气息的、充满未知的空间。
成功打入!
从这一刻起,李石头不再是锦衣卫的暗探,而是“追风铁匠铺”的临时学徒工“狗剩”。他的任务,是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底,然后,静静地观察那泛起的、最细微的涟漪。
学徒入铺,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在这间昏暗的铁匠铺内,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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