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废弃染坊。
深秋的寒意已如跗骨之蛆,透过破败的窗棂和墙壁的裂缝,丝丝缕缕地侵入这间临时充作指挥所的仓房。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和一种高度紧张后沉淀下来的、近乎凝固的肃杀。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盏孤零零的油灯,豆大的火苗顽强地燃烧着,将有限的光明与浓重的阴影切割成一片片晃动的区域,映照在伫立桌前的赵小刀和静坐于桌后的沈炼脸上。
赵小刀风尘仆仆,眼窝深陷,胡茬凌乱,连日不眠不休的监控与情报梳理,在他脸上刻下了明显的疲惫痕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在暗夜中搜寻到猎物踪迹的猎犬,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凝重。他刚刚结束了对“追风铁匠铺”及“巧手刘”的最新一轮监控部署,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向沈炼做最关键的一次汇报。
沈炼依旧穿着那身略显陈旧的飞鱼服,背脊挺直如松,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他的面前,摊开着京城坊图,南城那一角被朱砂笔细致地圈画标注,旁边散落着几张写满密文的桑皮纸条和简陋的草图。他的脸色在跳动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明暗不定,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聆听时偶尔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芒,显示出他大脑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处理着涌入的信息。
“大人,”赵小刀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略带沙哑,但语速极快,条理清晰,“‘追风铁匠铺’内外监控,均有重大发现!”
他首先呈上了李石头通过最隐秘渠道送出的密报——那几片用桑皮纸小心翼翼包裹着的、带有特定弧度和细微刻痕的薄铜片边角料。赵小刀指着这些实物证据,详细复述了李石头(狗剩)在铺内观察到的所有细节:冯师傅对那间上锁内间的异常重视、其独自在内忙碌时的专注与隐秘;“巧手刘”高超精湛的手艺与其浮躁油滑性格的巨大反差;以及最关键的——这些从“巧手刘”工作台下角料筐中发现的、与沈炼推断的工具头部特征高度吻合的铜片。
“石头确认,铺内能有此手艺、会打磨如此精密且形状特殊零件的,唯有‘巧手刘’!”赵小刀语气肯定。
接着,他汇报了外部监控的成果。他铺开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上面标注了监控点的位置和观察记录。他重点描述了“利来赌坊”打手定期前来逼债的场景——“巧手刘”在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壮汉时,如何从铺子里那个略带张扬的学徒,瞬间变成卑躬屈膝、惶恐不安的欠债人;如何鬼鬼祟祟地溜出去接头,如何递上显然无法让对方满意的钱物,如何面对恶语威胁而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属下已通过多条渠道核实,”赵小刀沉声道,“‘巧手刘’,本名刘三水,是‘利来赌坊’的常客,赌瘾深重,半年来手风极背,已欠下巨额债务,利滚利之下,根本无力偿还。赌坊已多次威胁,若再不能还钱,便要对他‘不客气’。他被逼得走投无路!”
最后,他将内部潜伏的物证发现与外部监控的动机调查,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大人,综合来看: ‘巧手刘’ 具备打造精密工具的能力, 拥有作案的强烈动机, 其行为直接与涉案工具关联。这三者叠加,其嫌疑……已不容置疑!”
赵小刀说完,屏住呼吸,目光灼灼地看向沈炼,等待着他的最终判断与决策。仓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声。
沈炼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低垂,长时间地凝视着桌上那几片在灯光下泛着幽暗金属光泽的铜片,手指无意识地在坊图上“追风铁匠铺”的位置轻轻敲击着。那敲击声极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心悸的节奏感,仿佛是他大脑中飞速运转的逻辑齿轮发出的声响。
他在消化、印证、推演。
将李石头内部观察到的细节、赵小刀外部监控到的现实、以及之前所有关于作案工具的推断,全部纳入一个庞大的、不断自我验证的逻辑框架之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压抑的气氛几乎要凝结成冰。
终于,沈炼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具体的物证上,而是变得深邃而锐利,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迷雾,看到了更远处的真相轮廓。
“嗯。”他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带着千钧之力,打破了沉寂。
他伸出三根手指,语气平稳,却字字如钉,凿入现实:
“第一,工具之源,已现端倪。”他的第一根手指点向那几片铜片,“‘追风铺’有鬼,冯师傅知情与否尚待查证,但直接动手打造那件‘如意钩’的,九成便是这‘巧手刘’!其手艺,足以胜任。”
“第二,作案之动机,已然明朗。”第二根手指重重敲在记录着赌债信息的纸条上,“巨额赌债,如山压顶,利来赌坊,逼索甚急。此等绝境之下,为求巨款,铤而走险,接下一桩掉脑袋的‘私活’,合乎其性情,顺乎其逻辑。”
“第三,老掌柜之戒备,其来有自。”他的目光扫过代表冯师傅的标记,“此老匠人,经验丰富,嗅觉敏锐。他或已察觉学徒行止不端,接了不该接的活计;或纯粹是担心惹祸上身,故深居简出,言行谨慎。其反应,侧面印证了铺内确有不可告人之事。”
三条分析,逻辑缜密,环环相扣,将纷繁复杂的线索梳理得清晰透彻,不仅坐实了“巧手刘”的重大嫌疑,更对整个“追风铁匠铺”的现状做出了精准判断。
赵小刀心中豁然开朗,对沈炼的洞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据此,”沈炼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果决而充满行动力,“下一步,调整重心,集中火力,盯死‘巧手刘’!”
他站起身,走到坊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巧手刘”可能活动的几个区域:
“一,外线监控,升至最高级别。”他看向赵小刀,目光如炬,“你亲自坐镇,加派人手,对‘巧手刘’实施全天候、无死角盯梢!我要知道他每日何时离铺、去往何处、接触何人、停留多久!特别是他与赌坊打手之外的其他陌生人的接触,哪怕是看似偶然的搭讪,也需记录在案!他常去的赌坊、酒馆、乃至可能的藏身落脚点,都要给我摸得一清二楚!”
“二,内线潜伏,转为策应侦察。”他指向代表李石头的标记,“石头继续潜伏,身份不变。但其任务重点调整:一,留意铺内是否有成品工具藏匿,特别是冯师傅那间上锁的内室,有机会则设法探查;二,密切观察冯师傅与‘巧手刘’的互动,留意冯师傅是否有警告、约束或异常关注‘巧手刘’的举动;三,确保自身绝对安全,非必要时,不与‘巧手刘’发生直接冲突,以免暴露。”
“三,暂不惊动,放长线钓大鱼。”沈炼的语气带着一种老练猎手的耐心与冷酷,“‘巧手刘’是饵,是关键,但未必是终点。我们要通过他,顺藤摸瓜,找到那个使用工具的高手,甚至揪出背后的指使者!在他与上线接头之前,绝不打草惊蛇!”
部署清晰明确,目标直指核心。
然而,沈炼的话并未结束。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目光锐利地扫过赵小刀,语气中带上了前所未有的严厉:
“但是,小刀,你需切记!”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强调,“此案至此,已入险境!‘巧手刘’被赌债逼急,如同困兽,行为难以预料,可能狗急跳墙!而其背后势力,能策划如此‘完美’盗窃,心狠手辣,定然时刻关注动向,一旦察觉异常,极可能果断灭口!”
“因此,”沈炼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重锤敲在赵小刀心上,“所有监控行动,必须如鬼魅潜行,悄无声息!参与弟兄,需绝对忠诚,守口如瓶!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不仅导致线索中断,更会引来杀身之祸,甚至……将我等全部暴露于险地!明白吗?!”
这既是命令,也是最严峻的警告。赵小刀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立刻单膝跪地,抱拳肃然应道:“卑职明白!定以性命担保,绝不出半分差错!”
沈炼微微颔首,挥了挥手:“去吧。依计行事。有重大发现,即刻来报!”
“是!”赵小刀重重应诺,起身,再次看了一眼桌上那决定性的铜片证据,转身大步离去,身影迅速融入门外的黑暗之中,带着沉甸甸的责任和即将展开的、更加凶险的较量。
仓房内,重归寂静。
沈炼独自立于灯下,身影被拉得悠长。他缓缓收起那几片铜片,目光再次投向坊图上那个被重点圈出的“追风铁匠铺”。
疑犯,已然锁定。
策略,已然制定。
然而,他深知,这仅仅是撕开了重重迷雾的第一道口子。“巧手刘”背后,必然连着更深的黑暗、更狡猾的对手、以及更致命的危险。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进入最核心、最激烈的阶段。每一步,都将是刀尖上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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