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南衙,沈炼的值房,在白日里依旧保持着一种刻意的、近乎压抑的低调。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那些或真或假的恭维与打探。案头堆积的,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卷宗,仿佛前几日那场惊心动魄的暗战,从未发生过。
然而,当夜幕彻底笼罩京城,衙署内人迹渐稀,只剩下巡夜梆子单调的回响时,这间值房侧后方一扇极其隐蔽、与墙壁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暗门,却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门后,并非通往外界,而是一间更为狭小、仅能容纳四五人促膝而坐的密室。这里没有窗户,空气略显沉闷,唯有一盏灯焰被调到最小的油灯,在墙角的小几上投下一圈微弱而温暖的光晕,勉强驱散了咫尺之外的黑暗。
沈炼、赵小刀、张猛,三人围坐在一张低矮的榆木方桌旁。桌上没有茶水,只摆着一小坛未开封的、最普通的烧刀子,和三个粗陶碗。气氛凝重而肃穆,与外面世界的“庆功”氛围格格不入。
沈炼亲手拍开酒坛的泥封,一股辛辣凛冽的酒气瞬间在狭小的空间内弥漫开来。他默默地将三个碗斟满,澄澈的酒液在昏黄的灯光下荡漾着微光。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其中两碗,分别推到了赵小刀和张猛面前。自己则端起了剩下的一碗。
赵小刀和张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意外,以及更深沉的肃然。他们跟随沈炼多年,深知其性情冷峻,律下极严,鲜有此类“私聚”之举。
沈炼双手捧碗,目光缓缓扫过两人,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冷静锐利,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沉重的疲惫,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托付的郑重。
“这碗酒,”沈炼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不敬天地,不敬鬼神。”他顿了顿,目光如铁,“敬‘巧手刘’,敬‘黑牙陈’。”
此言一出,赵小刀和张猛身躯皆是一震!两人毫不犹豫地端起酒碗,脸色凝重得如同石刻。
沈炼将碗沿缓缓倾斜,清澈的酒液划出一道弧线,洒落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无声的祭奠。赵小刀和张猛亦同时照做。
三碗酒,敬了那两条在权力碾轧下,无声无息消失的生命。也祭奠了某种,他们曾经或许坚信,如今却不得不亲手蒙尘的……东西。
祭奠完毕,沈炼重新坐下,又为自己和两人斟满酒。这一次,他没有再敬谁,只是端起碗,深深呷了一口。火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却仿佛驱散了一些积压在胸口的寒意。
“这几日,外面很热闹。”沈炼放下酒碗,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郑同知风光无限,咱们北镇抚司,也算是‘露了脸’。”
赵小刀嘴角扯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张猛则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闷声道:“功劳是他们顶戴花翎,黑锅……却是咱们弟兄在鬼门关前趟了一遭!”
沈炼看了张猛一眼,没有斥责,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功劳?黑锅?那些都是虚的。”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两人,变得无比锐利,“今日叫你们来,不是论功行赏,也不是抱怨不公。而是要你们,把这次经历,从头到尾,掰开了,揉碎了,给我想清楚!”
他身体微微前倾,油灯的光晕将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如同刀削:“想想看,我们从接到案子,到被迫卷入,再到最后……是怎么活下来的?”
密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三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赵小刀最先开口,声音带着事后回想的余悸与冷静:“大人,首先是情报。若无‘巧手刘’临终之言,我们连‘黑牙陈’这个影子都摸不到。后来对‘黑牙陈’行踪的掌握,对南城三教九流的调动,也都靠的是平日里撒出去的眼线。信息,是咱们的命脉。但……这次我们也吃了信息不全、被人误导的大亏!”
沈炼微微颔首:“不错。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往后,我们的耳目,要更灵,更要能分辨真假虚实。京城这潭水,比我们想的更深,谎言,往往比真相更像真相。”
张猛瓮声瓮气地接道:“还有时机!大人定下那‘移花接木’之计,时机把握得太险了!早一刻,‘黑牙陈’未必上钩;晚一刻,恐怕郑坤或东厂的人就先到了,或者……成国公府的眼线就察觉了。火候,差一分都不行!”
“嗯。”沈炼目光深邃,“顺势而为,借力打力。光有蛮力不行,要懂得看清风向,在夹缝中寻找那一线生机。这次,我们借了郑坤的‘急’,借了定国公的‘疑’,甚至……可能还借了成国公的‘恐’,才险险过关。”
赵小刀深吸一口气,补充了最关键的一点:“还有……退路。大人您一直让我们保留真实的物证和记录,藏在绝密之处。这就是咱们最后的护身符。若非如此,一旦计划失败,或者被人反咬,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提到这一点,三人的心情都格外沉重。他们亲身经历了权力场的冷酷法则——真相可以被扭曲,人命可以被轻贱,所谓的“公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往往不堪一击。
“你们说得都对。”沈炼总结道,声音低沉而有力,“这次,我们是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硬生生划掉了自己的名字。靠的不是运气,是准备,是决断,是……咱们兄弟拧成一股绳的这股劲儿!”
他的目光,再次逐一落在赵小刀和张猛脸上,眼中闪烁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光芒,有疲惫,有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劫难后愈发坚定的信任与托付。
“小刀,”沈炼看向赵小刀,“你心思缜密,善于潜伏观察,这次南城的调度,险象环生,你做得很好。”他又看向张猛,“张猛,你勇猛敢战,关键时刻顶得住,是我信得过的臂膀。”
他停顿了片刻,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不瞒你们说,当决定行此险招时,我心中……并无十足把握。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若有一环出错,不仅我沈炼性命不保,更会连累你们所有人,万劫不复。”
赵小刀和张猛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或后怕,反而充满了某种炽热的光芒。
“大人!”赵小刀声音有些哽咽,“卑职的命,是您从战场上捡回来的!若非您,我赵小刀早就烂在南城的臭水沟里了!跟着您办事,刀山火海,卑职绝不皱一下眉头!”
“俺也一样!”张猛重重一拍大腿,虎目圆睁,“大人您指哪儿,俺打哪儿!绝无二话!这次能跟着大人干成这么一桩……一桩大事,俺老张这辈子,值了!”
看着两人激动而忠诚的面庞,沈炼心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些。一股暖流,悄然浸润了他冰封已久的心田。他深知,经此一役,他们三人之间,已不再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一种基于共同秘密、共同风险、乃至共同背负着两条人命愧疚的、牢不可破的纽带,已经将他们紧紧捆绑在一起。
这是一种超越了官职、超越了利益的、真正的生死与共。
沈炼没有再说什么煽情的话。他只是再次端起酒碗,沉声道:“前路艰险,风波未必已平。但只要我们三人同心,谨慎行事,未必没有在这虎狼环伺之地,闯出一条生路的机会!”
“愿追随大人!”赵小刀和张猛异口同声,端起酒碗,与沈炼的碗重重一碰!
清脆的撞击声,在狭小的密室内回荡。
三碗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也点燃了胸中的热血。
这一次无声的“庆功”,没有鲜花掌声,没有加官进爵,却让这个小团队的核心,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淬火与凝聚。
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办案工具,而是真正成长为了一支懂得在黑暗的权谋森林中,相互依存、并肩作战的……孤狼小队。
淬火成钢,凝聚如磐。
未来的腥风血雨,他们或将……并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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