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个浊流化身在金色的光芒中消散殆尽时，整个虚空领域，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的寂静。
叶宸半跪在光路之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几乎抽空了他体内所有的力量。肩膀上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那股侵入体内的浊流能量，依旧像跗骨之蛆，不断地侵蚀着他的生机。他的左臂，已经完全变成了焦黑色，并且那股黑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的胸口蔓延。
“叶宸！”林薇冲到他身边，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她将自己的手按在叶宸的伤口上，银镯爆发出柔和的光芒，试图净化那股顽固的浊流。但这一次，她的净化之力，却如同泥牛入海，只能勉强延缓浊流的蔓延，无法将其根除。
“没用的……”叶宸虚弱地摇了摇头，他苦笑道，“这股力量，是我自己引来的，它已经和我的源核……纠缠在了一起。除非……斩断我的手臂，否则……”
“不！我绝不！”林薇哭着摇头。
苏晓和凌霜也快步走了过来。苏晓看着叶宸那不断恶化的伤势，脸色凝重如水。他从怀里取出一瓶金色的药膏，那是苏家秘制的疗伤圣药，但当他看到那股焦黑色的浊流时，却犹豫了。他不确定，这药膏会不会反而成为浊流的养料。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修复阵盘。”凌霜冷静地分析道，“否则，不等我们走到塔顶，叶宸他……”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她未尽之意。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继续前行时，前方的金色光路，却突然……中断了。
在光路的尽头，不再是通往更高处的阶梯，而是一片……纯白色的、无边无际的迷雾。那迷雾，仿佛有生命般，缓缓地涌动着，将一切都笼罩在其中，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压迫感。
“这是……”苏晓瞳孔一缩，“又是什么考验？”
“是试炼。”一个苍老的、带着一丝欣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是苍玄，那位第一代执塔人的残魂。
“恭喜你们，通过了第一重考验——‘心魔’。”苍玄的声音缓缓响起，“你们证明了，即使是最黑暗的阴影，也无法侵蚀你们内心的光芒。”
“但光有决心，是不够的。想要走到塔顶，你们还必须通过第二重考验——‘信任’。”
话音刚落，那片纯白色的迷雾，开始剧烈地翻涌起来。雾气中，一个巨大的、由光芒构成的圆形平台，缓缓地浮现了出来。平台之上，矗立着四根巨大的、由不同材质石柱构成的石碑。
第一根石碑，是黑色的玄武岩，上面刻着一个巨大的“舍”字。
第二根石碑，是乳白色的汉白玉，上面刻着一个巨大的“取”字。
第三根石碑，是青灰色的花岗岩，上面刻着一个巨大的“护”字。
而第四根石碑，则是完全透明的、如同水晶般的存在，上面……空无一字。
“这……这是什么意思？”林薇不解地问道。
“这是你们的选择，也是你们的试炼。”苍玄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四根石碑，代表着通往塔顶的四条路。每一条路，都需要一个人来开启。而开启的方式，就是……献祭。”
“‘舍’字碑，需要你舍弃一样你最珍贵的东西。可能是你的记忆，可能是你的力量，也可能是你的生命。一旦选择，永不复得。”
“‘取’字碑，允许你从这座塔的根基中，取走一样你最渴望的东西。可能是强大的力量，可能是失落的秘法，甚至可能是……复活一个你想要复活的人。但作为交换，镇妖塔的根基，会因此而更加不稳。”
“‘护’字碑，它不提供任何好处，也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价。它只会将你直接送到塔顶。但是，开启它的人，将独自承担塔基所有损伤的十分之一，化为自身的创伤。”
“至于第四根碑……”苍玄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深意，“它没有名字，也没有规则。选择它的人，将面对一个完全未知的考验。可能是机遇，也可能是……死亡。”
“你们，有四个人，却有四条路。每个人，都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并且，一旦选择，就不能回头。”
“去吧，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凡人，在真正的利益与代价面前，所信奉的‘守护’，究竟还剩下多少。”
苍玄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四根散发着不同气息的石碑，静静地矗立在白色迷雾的中央，如同四个命运的审判官，等待着他们的抉择。
死寂。
一种比虚寂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平台。
每一个选择，都像一把锋利的刀，架在了每个人的脖子上。
“我……选‘舍’。”
第一个开口的，是凌霜。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缓缓地走向那根黑色的玄武岩石碑，眼神中带着一种解脱般的释然。
“我本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我的生命，是叶宸用他的未来换来的。现在，能有机会用它来换取一点点的价值，我很满足。”
她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着那个冰冷的“舍”字。
“我愿意舍弃……我‘复活’的记忆。”她轻声说道，“让我忘记我是如何死而复生的，忘记叶宸为我付出的代价。让我变回那个纯粹的、为了真相而战的龙城司指挥官凌霜。这样，我就不会再被愧疚所束缚，才能更好地……完成他的誓言。”
“凌霜姐！”林薇惊呼出声。
“这是我的选择。”凌霜回过头，对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也是我的……战斗。”
当她说完这句话的瞬间，黑色的石碑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将她的整个身体都笼罩了进去。
“薇薇……”
第二个开口的，是林薇。她看着凌霜被光芒吞噬，眼中充满了不舍，但她的眼神，却很快变得无比坚定。
她走向了那根乳白色的汉白玉石碑，那个刻着“取”字的地方。
“我……想‘取’回一样东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想取回……我祖父的‘善意’。”她看着那个“取”字，轻声说道，“我不想再让他背负着‘利用我’的罪名。我想取回他那份纯粹的、想要保护我的初心。我想让他知道，他的孙女，从来没有恨过他。”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取回……叶宸的健康。”她低下头，泪水滴落在石碑上，“我知道这很贪心，但是……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汉白玉石碑，也亮起了柔和的光芒，将她包裹。
现在，只剩下苏晓和叶宸了。
苏晓看着那根青灰色的“护”字碑，又看了看那根空无一字的透明石碑，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真是个残酷的考验啊。”他喃喃自语。
他看了一眼叶宸那不断恶化的伤势，又看了看那两根已经被选走的石碑。他知道，凌霜和林薇，已经做出了她们认为最正确的选择。而现在，轮到他了。
他缓缓地走向了那根青灰色的“护”字碑。
“我苏家的传承，是‘守护’。”他拍了拍石碑，仿佛在拍一位老朋友的肩膀，“虽然我之前做了很多蠢事，但这一点，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我选‘护’。”
“我愿意承担塔基十分之一的损伤，化为自身的创伤。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能用来守护这座塔，守护我朋友的信念，值了。”
青灰色的石碑，爆发出厚重如大地般的光芒，将苏晓高大的身影，彻底吞没。
最后，只剩下叶宸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他的面前，只剩下那根空无一字的、透明的水晶石碑。
“看来，我没有别的选择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根透明的石碑。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机遇，还是死亡？
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伸出手，触摸到了那冰冷的水晶表面。
就在他触碰到石碑的瞬间，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
没有光芒，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变化。
叶宸愣住了。难道……这个选择是无效的？
就在他疑惑之际，一个声音，一个他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直接响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
这个声音，不是苍玄，不是塔灵，也不是虚寂之主。
这个声音，是……他自己的。
是那个在“浊流化身”中，诱惑他成为“新神”的、充满了力量与傲慢的……另一个自己。
“你是谁？”叶宸在心中警惕地问道。
“我？我就是你啊。”那个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或者说，是你抛弃的、最强大的那一部分。是你对力量的渴望，是你对无能为力的憎恨，是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野心。”
“你选择了我，选择这根‘无字碑’。这意味着，你终于愿意……正视我了。”
“很好。”
“现在，试炼开始了。”
“这场试炼的名字，叫做——‘信任’。”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宸眼前的景象，轰然变幻。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片纯白色的平台上。但这一次，平台上只有他一个人。
而苏晓、林薇、凌霜，则站在平台的另一端，冷冷地看着他。
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怀疑、警惕，甚至……敌意。
“叶宸，你终于暴露了。”苏晓冷冷地说道，“你根本不是想守护我们，你只是想利用我们，去得到那股力量，成为新的神！”
“你骗了我们！”林薇的眼中，充满了失望与泪水，“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想利用我的净化之力！”
“你复活我，也只是为了让你自己心安理得，让我成为你的工具！”凌霜的声音，如同冰锥。
叶宸的心，如遭重击。
“不……不是的！我……”他想要解释，却发现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解释就是掩饰。”那个“自己”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你看，他们不相信你。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你。他们害怕你，恐惧你的力量。”
“现在，你有一个机会。”
那个声音，为他指出了两条路。
“第一条路，向他们证明你的‘清白’。放弃你体内的力量，砍掉你那条被污染的手臂，让他们相信，你永远不会成为威胁。但你将彻底失去与虚寂对抗的能力，变成一个废人。”
“第二条路，拥抱我。接受我给你的力量，将他们全部镇压。你将成为唯一的执掌者，你将拥有绝对的力量去实现你的‘守护’。再也没有人敢怀疑你，再也没有人能背叛你。”
“选择吧，叶宸。”
“是选择被他们‘信任’地抛弃，还是选择被他们‘恐惧’地敬畏？”
这是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残酷的考验。
它考验的，不再是他对别人的信任。
而是……别人对他的信任。
他该怎么做？
是放弃力量，换取一份可能并不存在的信任？还是拥抱力量，独自背负所有的孤独与误解？
叶宸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三张充满了疏离与敌意的脸，他的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悲哀与疲惫。
但就在这时，他想起了林薇不顾一切冲上来为他挡下心魔攻击的身影。
他想起了苏晓为了保护他，不惜与整个龙城司为敌的决然。
他想起了凌霜在战胜心魔后，那句“这，就是我的战斗”的觉悟。
他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释然的笑容。
“我谁也不选。”他轻声说道，既是对那个“自己”说，也是对远处的三人说。
“因为，我相信他们。”
“我相信，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他们……都一定能认出我。”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也放弃了所有的力量。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体内的浊流能量疯狂地肆虐，任由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
他在用自己的生命，下注。
赌一份……他坚信不疑的信任。
“疯子！你这是在找死！”那个“自己”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惊慌。
而对面的“苏晓”、“林薇”、“凌霜”，在看到叶宸这一幕的瞬间，眼神中的敌意与怀疑，瞬间被震惊和痛苦所取代！
“叶宸——！！！”
三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同时响起。
下一秒，三道身影，不约而同地，朝着叶宸，冲了过去！
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不是攻击，而是……拯救！
在他们的身影触碰到叶宸的瞬间，整个白色的世界，如同镜子般，轰然破碎！
（第387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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