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一块厚重的天鹅绒，温柔地覆盖了铁壁之城。将军府的书房里，炉火噼啪作响，将两个男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着火焰跳动而摇曳。
凯因·铁影将两只厚重的玻璃杯放在桌上，倒入琥珀色的北境烈酒。酒液在火光下闪烁着蜂蜜般的光泽，散发出橡木与烟熏的浓郁香气。
“还记得这个吗，父亲？”凯因将其中一杯推给凯兰，“‘霜巨人之息’，北境最烈的酒。您在我成年礼那天给我的第一杯。”
凯兰哼了一声，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掺水了。现在的酿酒师都手软了。”
凯因微微一笑，也饮尽杯中酒。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正如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窗外，年轻人的笑声隐约传来。布雷克正带着珊瑚和莉维娅在花园里探险，兴奋地展示着儿时的秘密基地。
“那小子，”凯兰突然开口，目光盯着跳动的火焰，“有他奶奶的影子。”
凯因的手微微一顿，酒液在杯中荡漾：“母亲会为他骄傲的。”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炉火噼啪作响。凯兰又倒了一杯酒，慢慢啜饮着，不像往常那样豪饮。
“她走的时候，”凯兰的声音粗粝得像砂纸磨过石头，“让我 承诺一件事。”
凯因抬起头，眼中有着不易察觉的痛楚。
“让我保证，不会因为失去她，就忘记怎么活着。”凯兰盯着杯中的酒液，仿佛在那琥珀色的液体中能看到过去的影子，“让我保证，会好好把你带大，让你既是个好战士，也是个好人。”
凯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您做到了，父亲。”
“做到了？”凯兰突然冷笑一声，“我他妈的把你扔进军营就不管了！让你一个人面对所有事情！连你结婚生子，我都...”
他的话戛然而止，猛地灌下一大口酒。
凯因轻轻转动着酒杯：“您给了我最好的榜样，父亲。您教会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荣誉，什么是铁影家的传承。”
“却没教你怎么当个父亲，不是吗？”凯兰的声音低了下来，“看看你和布雷克，生疏得像是陌生人。”
这话像一记重拳打在凯因心上。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每次看到他，就看到母亲的影子，就看到我错过的那些年...”
凯兰突然站起身，走到壁炉前，背对着儿子：“芙蕾雅怀你的时候，怕得要死。不是怕生孩子，是怕自己当不好母亲。”
凯因惊讶地抬头：“我从没听她说起过...”
“她怎么会说？”凯兰的声音异常平静，“她可是北境之花芙蕾雅，天不怕地不怕。但每天晚上，她都会摸着肚子自言自语：‘小家伙，我可什么都不会啊’。”
炉火将凯兰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像一个守护的巨人。
“后来你出生了，小得像个兔子，哭起来却像头狼。”凯兰的嘴角微微上扬，“你妈手忙脚乱，连抱都不敢抱。但没过几天，她就比谁都熟练了。”
凯因眼中泛起泪光，他从未听过这些往事。
“她说，做父母不需要完美，”凯兰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罕见的情感，“只需要在场。只需要让孩子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在那里。”
书房陷入沉默，只有炉火噼啪作响。两个铁影家的男人，一个失去了妻子，一个失去了母亲，共同承受着那份延续数十年的空缺与思念。
就在这时，府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马蹄声、叫喊声、金属碰撞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凯因猛地站起身，将军的本能让他瞬间进入警戒状态。凯兰已经抓起战斧，眼神锐利如鹰。
一个侍卫匆忙跑进来，脸色尴尬：“将军，是...是少爷和两位小姐...”
凯因和凯兰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向外冲去。
将军府外的景象让两人愣在原地。
原本庄严的将军府大门前，此刻一片狼藉。一座古老的国王雕像——艾尔丹王国开国君主阿尔德里安一世的青铜像——正以极其不雅的姿势躺在地上，脑袋卡在一个卖水果的推车里，苹果和梨子滚得到处都是。
更令人震惊的是，雕像手中那柄象征着王权的石制巨剑，不知怎么被拆了下来，现在正被布雷克扛在肩上。年轻人一脸茫然，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莉维娅站在一旁，数据板发出急促的警报声：“根据力学计算，雕像重心偏移率已达到危险阈值...”
珊瑚则试图用魔法将雕像扶正，但显然效果不佳——雕像现在不仅躺着，还在微微发光，显然是深海魔法与陆地石材产生了不可预料的反应。
周围聚集了一大群民众和卫兵，个个目瞪口呆。卖水果的老妇人正在哭诉她的推车和货物，王室史官则气得胡子发抖，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亵渎！这是亵渎！”
“这...这是怎么回事？”凯因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布雷克放下巨剑，发出沉重的撞击声：“我们只是想...测量一下雕像的结构强度...”
莉维娅冷静地接话：“我的扫描显示雕像内部有裂缝，需要加固。布雷克同学只是试图进行实地测试。”
珊瑚补充道：“我想用个小小的浮空术帮忙，但陆地的石头和我们的魔法好像不太兼容...”
凯兰的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看就要爆发。但凯因伸手按住了父亲的肩膀，向前迈出一步。
令人惊讶的是，凯因的脸上没有愤怒，反而有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他环视四周，声音平静却充满权威：
“王室卫队听令：立即封锁街道，保护现场。内务官，赔偿这位女士的所有损失，双倍。”他转向气得发抖的史官，“大师，请冷静。这是在执行特别的维护任务。”
史官结巴着：“但、但是将军...这雕像...”
“正是因为我发现雕像有安全隐患，才特地请来学院的专家进行检测。”凯因面不改色地说，指了指莉维娅的数据板，“这位是寰宇学院院长之女，魔法工程学天才。那位是深海南庭的公主，精通古老的水系魔法。而这位——”他拍了拍布雷克的肩，“是我的儿子，未来将继承铁影之名的人。”
民众中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惊叹和敬佩的目光。
凯因继续道：“雕像确实需要紧急维护，否则可能在下次庆典时倒塌，造成严重后果。今天的‘意外’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只是为了评估最坏情况下的安全预案。”
他说得如此自信，如此理所当然，以至于所有人都开始相信这确实是一场计划好的安全演练。
凯兰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他看到儿子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男孩，而是一个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领袖和父亲。
不到半小时，街道被清理干净，民众满意地散去，雕像被专业团队小心翼翼地运走修复。卖水果的老妇人拿着丰厚的赔偿金欢天喜地地离开，史官则被邀请参与“重要的修复咨询工作”。
回到府内，三个年轻人低着头站在凯因面前，准备接受训斥。
但凯因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不是故意的。但是下次...至少提前告诉我你们打算拆哪座历史遗迹，好吗？”
布雷克惊讶地抬头：“您不生气？”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差点把王宫的马厩给烧了。”凯因嘴角微扬，“你爷爷把我吊在训练场上晒了一整天。”
凯兰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蠢到被逮住。铁影家的人可以闯祸，但不能没脑子。”
这话几乎是认可和教导的混合体。布雷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等年轻人离开后，凯因和凯兰回到书房。酒还在桌上，炉火依然温暖。
凯因为父亲斟满酒：“谢谢您没有当场发作。”
凯兰哼了一声，饮尽杯中酒：“那小子...确实有他奶奶的影子。芙蕾雅也经常闯祸，然后笑着让我收拾烂摊子。”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那笑容中有思念，有理解，也有传承。
窗外，月亮已经升到中天，银辉洒满铁壁之城。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一座古老的雕像正等待着修复，而一段家族的裂痕，正在悄然愈合。
凯因举起酒杯：“为了铁影家的男人们...和那些为我们收拾烂摊子的女人们。”
凯兰碰了碰杯，一饮而尽，眼中闪烁着星辉般的光芒。
那一刻，书房里没有将军与老兵，只有父子二人，在星辉下共享着无需言说的理解与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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