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的欢腾气息被返校的铃声悄然驱散。陈遇提着行李回到306宿舍时,里面正是一片假期归来的忙乱与喧闹。
“哎哟,我们的钓鱼冠军回来了!”大嗓门的王小虎正挥舞着一包家里带来的卤味,“快!分赃分赃!听说你把表哥打得落花流水?必须详细招来!”他性格热情外向,是宿舍里的气氛担当。
对床的孙宇推了推眼镜,从一本厚厚的英汉大词典里抬起头,温和地笑道:“回来了?看你这精气神,假期过得肯定很充实。”
“侥幸赢了。”陈遇笑着将母亲准备的鱼干和酱菜拿出来分享,宿舍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他的目光却下意识地寻找,最终落在了靠窗书桌前的那个身影上。
那是张伟。与宿舍里其他人的闹腾格格不入,他正襟危坐,台灯洒下柔和的光圈,将他完全笼罩。他面前没有电脑,只有几本摊开的编程书和厚厚的笔记本。他眉头微蹙,右手握笔,正在笔记本上飞快地书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正在完成一件极其精密的艺术品。
陈遇想起,张伟家庭条件不错,是宿舍里唯一一个谈论起“电脑”、“编程”这些新鲜词汇的人。但他家在城南,只有周末才能回去,宿舍里自然不可能有电脑。于是,周一到周五的夜晚,他便是这副模样——沉浸在没有机器的代码世界里。
“别瞅了,咱‘张大程序员’正进行脑内编译呢!”王小虎凑过来,压低声音调侃道,语气里却没有恶意,只是觉得新奇,“他说那是在写什么‘流程图’和‘伪代码’。好家伙,没有电脑也能编程,我还是头回见!”
陈遇点点头,心中了然。这是一种更为刻苦的学习方式,将所有思考和解构的过程落在纸上,等待周末那短暂的上级调试时间。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严谨的逻辑。
就在这时,张伟的笔尖停住了。他反复看着刚刚写下的一行流程,眉头越皱越紧,然后用笔重重地划掉,发出烦躁的“啧”的一声。他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与挫败。
“又卡住了?”陈遇拿着酱菜走过去,轻轻放在他桌角,“家里带的,尝尝。”
张伟猛地回神,看到是陈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啊。”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唉,一个循环嵌套的逻辑,总觉得哪里不对,纸上推演了好几遍,结果都不对劲。就怕周末回去一上机,全是error(错误)。”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孤独摸索的焦虑。这种痛苦,陈遇在调试钓组、反复尝试解读浮漂语言时也深刻体会过。
“我看不懂这些,”陈遇坦诚地说,目光扫过那些充满箭头、方框和英文字母的图纸,“不过,逻辑的东西,有时候自己闷头想容易钻牛角尖。要不,你给我讲讲?就当你是在教一个完全不懂的学生,把思路理一遍,说不定自己就发现问题了。”
张伟惊讶地看向陈遇。宿舍里其他人对他的“爱好”大多抱以善意的玩笑或者不解的旁观,从未有人如此主动且认真地提出要“听听”。这种尊重和理解,让他心头一暖。
“真的?你……你想听?”他有些不确定。
“当然,”陈遇拉过凳子坐下,“说不定我还能从外行的角度提个傻问题,正好点醒你呢?”
张伟不再犹豫,仿佛找到了一个难得的倾诉和梳理的机会。他拿起笔记本,指着那些图形开始讲解:“你看,我这里是想实现一个功能……先从这个输入开始……然后经过这个判断……这里进入循环……”
他开始讲得还有些技术性的磕绊,但很快便沉浸进去,努力用最浅显的语言描述那个抽象的逻辑世界。陈遇听得非常认真,虽然那些术语他全然不懂,但他紧紧跟随张伟的叙述,捕捉其中的因果链条。
“所以,到这里,这个变量的值应该变成……然后才能进入下一步,对吗?”陈遇在一个环节打断他,提出了自己的理解。
张伟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嘴里喃喃重复:“对,这里值应该变了……等等!”他的声音猛地拔高,眼睛瞬间亮了,死死盯住流程图上的一个连接点,“这里!这里的箭头我画错了!它应该跳回到判断之前,而不是之后!对!这样就说得通了!结果就对了!”
他兴奋地拿起笔,迅速修改了那个错误的箭头,整个人如释重负,脸上绽放出极度兴奋的光彩,那种攻克难关的喜悦,纯粹而热烈。
“陈遇!太谢谢你了!就是你刚才那个问题!让我一下子看到盲点了!”他激动地说,仿佛陈遇是他的知音而非门外汉。
陈遇笑了:“是你自己脑子里的东西,我只不过恰好站在旁边罢了。”
“不,不一样!”张伟用力摇头,“有人愿意听,愿意尝试理解,这本身就能逼着我更清晰地去表述和思考!平时……我都只能自己跟自己较劲。”他的话语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孤独。
这边的动静也吸引了王小虎和孙宇。王小虎好奇地凑过来:“咋了咋了?‘程序’跑通了?”
张伟难得地眉飞色舞:“逻辑通了!一个大bug被我干掉了!”
孙宇看着密密麻麻的笔记,赞叹道:“真厉害,这跟解复杂的数学证明题一样,一步都不能错。”
虽然大家依然不太懂编程的奥秘,但都真切地感受到了张伟的快乐和那种严谨思考的魅力。一种无声的敬佩在宿舍里流淌。
那天晚上的卧谈会,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张伟的编程。在王小虎好奇的追问和孙宇逻辑性的提问下,张伟兴致勃勃地给大家讲什么是二进制,什么是操作系统,电脑游戏是怎么做出来的。他甚至还拿出笔记本,给大家画简单的流程图解释“如果……那么……”的逻辑判断。
“以后说不定咱们用个小盒子,就能跟全世界的人聊天,还能想看什么电影就看什么电影呢!”张伟描述着他从《电脑报》和《大众软件》上看到的未来图景。
王小虎这次没嗤之以鼻,反而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那得多神奇啊!”
陈遇听着,心中温暖而感慨。他看着眼前这个在纸上编织未来梦想的少年,肯定地说:“张伟,坚持下去。你相信的未来,一定会来的。你正在学的东西,会改变世界。”
黑暗中,张伟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带着被信任的感动:“嗯!谢谢……谢谢你们愿意听我说这些。”
夜深人静,宿舍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陈遇望着窗外疏朗的星光,感到一种平静的充实。
友谊并非总是喧闹与同行。在这个普通的秋夜,它化作一次安静的倾听,一次对他人热爱与坚持的尊重。它悄然弥合了不同世界间的缝隙,让301这个小小的空间,充满了理解与支持的暖意。钓竿与代码,水面与纸页,不同的热爱,同样闪烁着青春专注而真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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