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风在窗外呼啸,卷起零星雪花拍打着玻璃窗,却吹不散屋内的温暖。吃过晚饭,母亲收拾完碗筷,早早歇下了。父亲坐在煤炉边,用火钳仔细地拨弄着炉膛里的煤块,橘红色的火光在他历经风霜的脸上跳跃,勾勒出坚毅的轮廓。
陈遇坐在对面,手里捧着那根崭新的达瓦鱼竿,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用软布仔细擦拭着墨黑色的竿身,手指轻轻抚过每一节接口处光滑的烤漆,感受着碳素材质特有的轻盈与坚韧。煤炉上坐着的水壶发出轻微的嘶鸣声,白色的水汽在昏黄的灯光下袅袅升起,氤氲出一室茶香。
“这竿子,确实好。”父亲终于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劳动者特有的粗粝质感,“你舅舅和毛蛋,有心了。这可不是一般的竿子,是正经的台钓竿,轻巧又结实。”
陈遇点点头,手指停留在竿柄处精致的daiwalogo上:“嗯。毛蛋哥为了这根竿子,把他才买不久的游戏机都卖了,又攒了好几个月的零花钱。”
父亲拨弄煤块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炉火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动,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这份情谊,你要记住。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几个真心对你好的朋友,不容易。毛蛋那孩子,看着吊儿郎当,心里却重情义。”
水壶的嘶鸣声渐渐变大,父亲提起那把用了多年的铝壶,给两人的搪瓷缸里续上热水。劣质的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散发出苦涩却真实的清香,这是这个年代最常见的味道。
“期末考试,考得不错。”父亲吹开浮着的茶叶,啜了一口,被烫得微微皱眉,“前几天我到市里办事,遇到了你们李老师,夸了你半天。说你不只是成绩好,还乐意帮助同学,在班里有威信。”他顿了顿,补充道,“数学98分,语文96分,这分数放在我们那年代,是想都不敢想。”
陈遇抿了抿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鱼竿光滑的表面:“都是应该的。同学们也经常帮我。”
“帮助同学是应该的,”父亲放下茶缸,目光变得深邃,像是要看清儿子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但我听李老师说,你主要是帮助林莉那丫头?经常课间给她讲题,放学还一起学习?”
陈遇擦拭鱼竿的手微微一顿。煤炉里的火苗噼啪作响,像是在为他突然加快的心跳打掩护。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掠过屋檐的声音,甚至能隐约听到隔壁林家电视机里传来的《渴望》主题曲。
“她……理科弱一些。”他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目光却不敢与父亲对视,“我们从小就是同学,又住一个院,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她语文和英语好,也经常帮我。”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被岁月和辛劳刻满痕迹的眼睛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了然和难以察觉的关切。煤火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让那些皱纹显得更加深刻。陈遇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虚,低头专注地擦拭着已经锃亮的竿身,仿佛上面有什么看不见的灰尘。
良久,父亲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几分感慨,几分理解,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怀念:“遇儿,你长大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
陈遇抬起头,对上父亲的目光。煤火的光芒在父亲眼中跳动,那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训斥,只有一种让他心安的理解。
“我跟你妈,还有你林叔林婶,都是一个厂的。”父亲的声音变得悠远,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那个物质匮乏却人情温暖的年代,“那时候厂子里条件差,家家户户都住筒子楼,一家炒菜全院闻香。你和小莉,都是在我们这些大人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父亲喝了口茶,继续道:“记得你们三四岁的时候,小莉就像个小尾巴似的整天跟在你后面。你钓鱼,她就在旁边看;你掏鸟窝,她在树下给你望风。有一次你掉进厂子后面的水沟里,是小莉跑回来报的信,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陈遇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些尘封的记忆被父亲一一唤醒,显得格外温暖。是啊,他和莉莉从来就不是普通同学,他们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交情。
“后来你们上学了,又是同班又是同桌,这缘分啊,真是说不清。”父亲摇摇头,眼中带着笑意,“你林叔没少跟我开玩笑,说等孩子们大了,要让我备好聘礼。你妈和你林婶更是早就把小莉当自家闺女看待了。”
陈遇的脸有些发烫,他没想到大人们私下里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
水壶又发出了嘶鸣声,但这次谁也没有去管它。父子二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只有煤火噼啪作响,像是在为这段跨越时空的对话伴奏。
“我不是要拦着你什么,”父亲的声音变得郑重起来,他向前倾了倾身子,炉火照亮了他严肃的表情,“小莉是个好姑娘,聪明,懂事,善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你们俩从小就要好,这份情谊很难得。但是遇儿,”他的目光锐利起来,“你要记住,越是这样的情分,越要珍惜,越不能辜负。”
煤炉里的火光照亮了父亲粗糙的双手,那双手曾经握过钢枪,握过锄头,如今握着钓竿和工具,撑起了这个家。陈遇看着那双手,心里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流。
“你比爹强,读书好,有出息。”父亲的目光中充满了期许,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朴素的骄傲和期望,“市一中是个好平台,你要抓住这个机会。真正的喜欢,不是整天腻在一起,而是互相鼓励,一起进步。如果因为这点懵懵懂懂的感情耽误了前途,那不仅对不起你自己,也对不起小莉,更对不起我们这些在背后支持你们的人。”
陈遇静静地听着,父亲的话像炉火一样,温暖而有力地照进他的心里。他想起前世因为懵懂的感情而荒废的学业,想起最终无疾而终的初恋,想起后来平凡甚至有些潦倒的人生。重活一世,他看得更加清楚。父亲说得对,真正的喜欢,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长久的责任和能力。他想要守护的人,需要他有足够强大的翅膀。
“爸,我明白。”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加坚定,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知道现在什么最重要。我和莉莉……我们更多的是互相督促,一起学习。她帮我提高语文英语,我帮她补习数理。我们约好了,要一起考上好的高中,好的大学,将来……”他顿了顿,脸上有些发烫,“将来都要成为更好的人,不能给咱们大院丢脸。”
父亲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暖,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这就对了。好的感情,就应该让人变得更好,而不是成为负担。就像这根好鱼竿,”他指了指陈遇手中的竿子,“不是为了摆着好看,是为了能钓上更大的鱼,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他拿起火钳,再次拨弄炉膛里的煤块,火苗一下子蹿高了许多,将整个屋子照得更加明亮,墙上的影子也随之跳动。
“这根新竿子,”父亲看着那根在火光下泛着优雅光泽的鱼竿,“开春后,等冰化了,咱们一起去水库试试。叫上你林叔和小莉,咱们两家人好久没一起出去走走了。”
“好。”陈遇的眼中也闪动着光芒,那是属于少年人的期待和自信,“我新学了一种悬坠钓法的调漂技巧,到时候演示给您和林叔看。这种钓法灵敏度高,就是需要耐心……”
屋外的风似乎小了些,偶尔能听到积雪从屋檐滑落的簌簌声。父子二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炉火旁,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茶水氤氲的热气与炉火的光芒交织在一起,温暖了整个房间,也温暖了两颗越来越贴近的心。
这时,隔壁传来林婶的声音:“小莉,别看书了,早点睡!”接着是莉莉清脆的回应:“知道啦妈,这题做完就睡!”
陈遇和父亲相视一笑,那种只有大院里才有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爸,”陈遇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哽咽,“谢谢您。”
父亲抬眼看他,眼中带着询问。
“谢谢您……理解我,跟我说这些。”陈遇轻声道,手指紧紧握着温暖的搪瓷缸,“也谢谢您和林叔林婶……一直这么看好我们。”
父亲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慈爱和包容:“傻孩子,我们都是过来人。你和小莉都是好孩子,我们做父母的,最大的心愿就是你们能好好的。”他喝光了缸子里最后一口茶,茶叶梗沾在了他的嘴唇上,“就像钓鱼,你得知道什么时候提竿,什么时候放线,急不得,也慢不得。感情这事啊,也是一个道理。”
墙上的老式挂钟敲响了十下,沉闷的钟声在安静的夜里回荡。父亲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声:“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去给你李爷爷家修收音机,那台老红星牌收音机杂音大得很,你跟我一起去,顺便学学手艺。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
“好。”陈遇也站起身,小心地将鱼竿收好,放进配套的竿袋里。
躺在床上,陈遇久久不能入睡。父亲的话语一直在耳边回响,与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交织在一起。他能听到隔壁轻微的动静,知道莉莉也还没睡,可能还在看书,也可能在想着同样的事。
这份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这份被两家人默默认可的感情,既是一种温暖的支持,也是一份甜蜜的责任。他想起莉莉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认真记笔记的样子,想起她在运动会上奋力奔跑的身影,想起她递过来那杯姜茶时微红的脸颊。
重活一世,他看得更加清楚。父亲说得对,真正的喜欢,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长久的责任和能力。他想要守护的人,需要他有足够强大的翅膀。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脚踏实地,一步步地向前走。
窗外,寒风依旧,但陈遇的内心却异常平静和坚定。他知道前路漫长,但有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有明确的目标和方向,还有那个与他并肩前行的人,这一切都让他充满了力量。煤炉里的火渐渐熄灭,只剩下暗红色的余烬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但那份父子间真挚的交流带来的温暖,却长久地留在了这个冬夜里,也留在了少年逐渐成熟的心田中,成为他前行路上永不熄灭的光芒。而隔墙那个同样未眠的少女,或许也在想着相似的心事,期待着共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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