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当英雄……”
“我只想……让王伯伯这样的好人，能安安稳稳地，吃上一口热饭……”
这祈求卑微到了尘埃里，在空旷破败的庙宇中，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
可就在他身后，那尊满是裂纹的灶君神像，那双早已模糊的泥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
一缕凡人看不见的愿力，夹杂着少年最纯粹的善念与最深沉的绝望，飘摇着，刺破了凡间与天界的壁垒。
它抵达了一处被遗忘的角落。
天庭，御膳房偏殿。
一个身穿灰色神袍，胡子拉碴的老神仙，正无精打采地打着瞌睡。
三界灶神，张奎。
一个在天庭神仙谱系里，几乎被遗忘的末流小神。
那缕带着咸涩泪意的愿力，悠悠然飘到了他的面前。
老灶神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
他看见了。
看见那个跪在自己破败神像前，哭得像个孩子的少年。
看见那个躺在床上，心若死灰的老厨子。
看见那张贴在门上，白得刺眼、黑得绝望的封条。
他也听到了那一句句压抑在喉咙里的，最卑微的质问。
“我只想让好人，吃上一口热饭……”
轰！
这句话，抽走了老灶神神魂里所有的慵懒与麻木。
他守护的是什么？
是人间的烟火！
是那一口能慰藉所有疲惫与辛酸的热饭！
可现在，一个全心全意供奉他的孩子，他最虔诚的信徒，却连这样最基本的东西都求而不得！
老灶神站了起来，那张终年被烟火熏得黑黄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
斩仙台上，众仙都注意到了这个不寻常的举动。
“那不是御膳房的老张吗？他起来做什么？”
普法天尊瞥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一个末流小神，不值一哂。
然而，下一刻，老灶神那带着浓重哭腔，却响彻云霄的嘶吼，让整个天庭都为之一静！
“我！张奎！身为灶君，食万家香火，守人间炉灶！”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句一句地喊着，两行浑浊的神泪奔涌而下。
“我守着人间的烟火，却护不住一个好孩子的饭碗！”
“我尝着祭品的味道，却眼看我的信徒被人逼到绝路！”
“我……我这个灶君，当得有什么意思！”
孙悟空脸上的嬉笑瞬间凝固。
哪吒那三头六臂的法相也缓缓收敛。
他们从未见过一个神，会为了一个凡人，哭得如此伤心。
他无法直接攻击县令曹坤，但他可以做他唯一能做的事。
“我以灶神之名，在此立誓。”
“不义之人的锅，当冷！”
“不法之财换来的米，当腐！”
“欺压良善者口中的山珍海味，当化为污秽！”
话音落下，他整个神躯都变得黯淡下去，神光剥离，仿佛在燃烧自己。
一股无形无质的法则波动，以他为中心，瞬间席卷了整个凡间！
……
丰年镇，县令曹坤府邸。
后厨的珍馐美味瞬间化为腐臭烂泥，库房的粮食酒水一夜之间尽数败坏。
“老爷！不好了！是神罚！灶君显灵了！”
管家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脸上满是死灰。
“哐当！”
曹坤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
他不是不怕，而是比恐惧更可怕的东西，正悬在他的头顶。
“慌什么！”
他一脚踹开管家，双眼布满血丝，状若疯虎。
他冲到书房，从暗格里取出一本已经泛黄的账簿，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亏空，足以让他被抄家灭族一百次！
“郡守大人明日就到，名为巡查丰年祭，实为审计账目！”
他喃喃自语，冷汗浸透了官袍。
“这百味宴，是我最后的机会！只要我的‘百鸟朝凤’能夺得头名，让郡守大人龙颜大悦，这天大的窟窿，就有了一线生机！”
对神明的恐惧，在对死亡的恐惧面前，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已经没有退路！
“什么灶君鬼神！”
曹坤一把将账簿扔进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眼中闪过一丝枭雄般的决绝。
“我命由我不由天！传令下去，封锁消息！明日百味宴，照常举行！谁敢动摇军心，杀无赦！”
这一切，阿澈都不知道。
他在冰冷的灶君庙里，哭累了，就那么蜷缩在神像的脚边，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来到了一片白雾茫茫的厨房。
一个看不清面容，身形却无比慈祥的老者，正站在灶台前，对他招了招手。
阿澈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老者没有教他如何切菜，如何调味，而是递给他一只空碗。
“孩子，尝尝。”
阿澈疑惑地接过，碗中空无一物。
可当他凑近，一股苦涩直冲心底。
那是王伯心死的苦，是自己无能为力的苦。
老者又一挥手，碗中似乎有了些许甘甜。
那是他分给灶君半块麦饼时的心安，是青衫书生高歌时的激昂，是王屠户拉住他时那份笨拙的善意。
紧接着，是酸。
看到好友被冤入狱，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心酸。
最后，是辣。
是曹彪踹翻汤锅时，那股灼烧灵魂的怒火！
酸、甜、苦、辣……
百般滋味，并非在舌尖炸开，而是在他的心头一一流过。
“老爷爷，这……”
老者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一个温和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
“真正的至味，不在锅里，而在人心。”
“孩子，这世上最珍贵的食材，就是人的情感与风骨。”
“去吧，用你的心，去做一道属于你自己的菜。”
“这道菜，名叫《人间》。”
第二天清晨，阿澈从梦中惊醒。
他没有得到任何菜谱，却感觉心里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冲出破庙，街上已是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曹县令家里的东西全臭了！”
“何止他家！张员外、李乡绅，凡是帮着他家的，没一个例外！”
“灶君显灵了！恶人吃馊饭，好人有菜香！老天爷开眼了！”
阿澈的心狠狠一跳。
他冲到隔壁肉铺，只见王屠户正对着一块鲜红莹润的猪肉发呆。
那猪肉光泽流转，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王大哥。”阿澈沙哑着开口。
“阿澈？你……”王屠户看到他，又惊又喜，“你听说了吗？神仙显灵了！”
阿澈点点头说：“王大哥，这菜，能卖给我吗？”
王屠户一愣，随即大手一挥：“卖什么卖！这是神仙赐的，也是给你争口气的！拿去！”
阿澈没有接，而是深深一躬。
“我不要，我买。但我现在没钱，等百味宴之后，我一定加倍还你。”
王屠户看着少年清澈而坚定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割下最好的一块递给他。
“好！大哥信你！”
这些菜，是“赤诚之心”。
他又跑遍了小半个镇子，找到那些曾经偷偷给他塞过馒头、或是在背后为王伯说过公道话的街坊。
他们的米缸里，原本见底的糙米，此刻都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清香。
“婶儿，能匀我一碗米吗？”
“张伯，借我一把青菜。”
面对一张张淳朴而期待的脸，阿澈没有白拿，而是用最郑重的语气，许下同样的承诺。
他收集到的，不止是米和菜，更是“众生之愿”。
最后，他回到破败的王记菜馆。
他从灶君庙里取来了那朵神异的“愿力菇”，又在后院的角落，找到了那些被踩踏过，却依旧顽强挺立的野菜根。
那是“神灵的凝视”，与“绝境的坚韧”。
王伯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倚在门框上，虚弱地看着院中忙碌的少年。
阿澈将所有找来的、最平凡也最不凡的食材一一摆开。
他抬起头，对上了王伯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师傅，我们没有输。”
“我们去参加百味宴。”
“我要用这人间百味，为这吃人的世道，熬一锅最滚烫的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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