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太子，还没看完呢。
这句话，不带一丝火气，却比任何神威都更具分量。
是命令。
普法天尊的神躯，彻底僵住。
他能感觉到，哪吒身上那股纯粹到极点的杀伐神威，并非冲着他来。
那股力量，蛮横，霸道，不讲任何法理。
它只是死死锁定了轮回镜，表达着一个最原始的意志：让它继续。
“哪吒三太子！”
普法天尊色厉内荏地嘶吼。
“此乃天帝御下，审判重地！你莫非要公然抗旨……”
哪吒甚至没有偏头看他一眼。
他只是抬起手，对着轮回镜，遥遥一指。
嗡！
轮回镜面，爆开一团前所未有的华彩。
无需仙官催动，画面竟自行流转，速度暴涨十倍！
陈塘关的街景瞬间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乌云压城，天雷滚滚。
天，破了一个窟窿。
无穷无尽的暴雨如天河倒灌，远方的海平面，一道连接天地的水墙拔地而起，裹挟着灭世的龙威，朝小小的关城狠狠砸下！
龙族，来复仇了。
斩仙台下，一些经历过封神大劫的老神仙，神魂都在颤栗。
那是刻在他们记忆深处，一场席卷人间的浩劫。
镜中，惨叫、哭嚎、屋塌梁断，与滔天巨浪的轰鸣，交织成一曲末日悲歌。
小小的木工房，如纸糊般被洪水撕碎。
那个腿脚不便的小木匠，被浑浊的浪头卷了出去。
他没有呼救。
也没有挣扎求生。
在被卷走的刹那，他唯一的动作，就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尊刚刚打磨好的莲花童子木雕，死死地，死死地抱在怀里。
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洪水里，一头虾壳夜叉驾浪冲杀，一眼就看见了水中的小木匠，更看见了他怀里的木雕。
“是那妖孽的信徒！”
夜叉眼中凶光爆射，举起钢叉，就要刺穿他的心脏。
可下一瞬，一道更凶猛的暗流将小木匠狠狠拍在一根断梁上。
他呛了几口腥臭的洪水，意识开始消散。
要死了。
他知道。
身体的剧痛已经麻木，心中唯一的执念，只剩下怀里的木雕。
不能弄坏了。
三太子是英雄，他的像，也该是干干净净的。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被下一个浪头彻底吞噬前，将那尊小小的木雕，奋力向前一推。
木雕顺着水流，漂向远方。
小木匠的身体，则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无声地沉入黑暗冰冷的洪流深处。
轮回镜的画面，没有停。
它追随着那尊小小的木雕，在陈塘关的废墟上漂流，沉浮。
越过断壁残垣。
越过无数在洪水中哀嚎的生灵。
最后，它漂进了一片长满莲叶的浅水洼。
水洼中央，一株新生的、洁白无瑕的莲花，正在风雨飘摇中艰难挺立。
莲花之上，一个虚幻、透明、尚未凝实的童子魂魄，正蜷缩着，瑟瑟发抖。
那就是哪吒。
剔骨还父，削肉还母。
他仅存的一缕残魂，寄托于此。
这是他最虚弱，最无助，也最黑暗的时刻。
被父亲唾弃，被百姓畏惧，被整个世界，当成一个不祥的妖孽。
小小的木雕，顺着水波，轻轻地，轻轻地，撞在了那株莲花的花瓣上。
画面，于此定格。
整个斩仙台，万籁俱寂。
所有仙神，都看懂了。
在那个所有人都视哪吒为洪水猛兽的时刻，一个素不相识的凡人，一个被他“连累”致死的瘸腿木匠，用自己的命，为他送来了这世间，唯一的认可。
那不是护道之恩。
那是……慰藉之恩。
是在神魂最深的黑暗里，点亮的一豆星火。
咔。
一声骨节错位的轻响。
来自哪吒。
他小小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
那件永远飘逸张扬的混天绫，无力地垂落，紧贴着他同样在发抖的身体。
他脚下的风火轮，焰光疯狂摇曳，烧出的，不再是焚天煮海的烈焰，而是一种悲戚到极致的，苍白的颜色。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他俊俏的小脸上滑落。
这不是泪。
是他自莲花化身，重塑神躯之后，那颗用万古杀伐与孤高冰封的心，被硬生生融化开的，第一滴铁水。
哭了。
那个无法无天，杀伐果断的三坛海会大神。
那个曾大闹东海，抽龙筋，扒龙皮的混世魔王。
那个在天庭之上，谁都敢惹，谁都敢打的哪吒三太子。
当着三界众仙的面，哭得像一个，在被世界遗弃了万古之后，终于等来了那句“你不是妖孽”的孩子。
孙悟空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将金箍棒往身后藏了藏。
杨戬垂下眼帘，握着三尖两刃刀的手，彻底松开。
太白金星长叹一声，别过头，不忍再看。
普法天尊的身体，已经不是僵硬，而是冰冷。
他完了。
道理，人心，因果……
他输得一败涂地。
哪吒缓缓地，抬起了头。
泪痕未干，那双总是燃烧着桀骜火焰的眼睛，此刻，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赤红色的悲恸。
他看着普法天尊。
嗓子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神魂深处撕扯出来的。
“你看见了吗？”
普法天尊嘴唇哆嗦，一个字都吐不出。
“我剔骨还父，削肉还母，魂魄无依，天地不容的时候。”
“整个三界，都骂我是妖孽，是祸根的时候。”
“只有一个傻子。”
哪吒伸出手，指着轮回镜中，那个沉入水底的身影。
“只有一个瘸腿的傻子，还把我当英雄。”
“他用他最后一口气，护着我的木雕，比护着他自己的命，还重要。”
他向前，踏出一步。
轰！
斩仙台的白玉地面，以他落脚点为中心，蛛网般炸裂！
火尖枪已在手中。
枪尖斜指地面，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杀意，却让所有仙神都感觉自己的神魂被冻结了。
“普法天尊。”
哪吒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平静得令人恐惧。
“你刚刚问，私放邪魔王，谁来负责？”
他抬起那张挂着泪痕的脸，一字一顿地反问：
“那我问你。”
“这份恩，这份在一个孤魂野鬼最绝望时，用命换来的慰藉！”
“谁，来还？！”
“是你吗？！”
“是你的天规吗？！”
“还是高坐在凌霄宝殿之上，那个只讲秩序，不讲人心的，天帝？！”
声声泣血！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吼完，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直接走到林澈面前。
他看着这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凡人魂魄，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道代表天条秩序的金色缚仙索。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轻鸣。
一缕赤红色的火焰，从哪吒掌心燃起。
红莲业火！
它如一条有生命的毒蛇，瞬间缠上缚仙索。
金色的神索发出凄厉的哀鸣，它捆得住仙，锁得住神，却锁不住这份用命换来的因果！
在哪吒冰冷决绝的注视下，红莲业火一寸一寸，将缚仙索，烧成了飞灰。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看着林澈，用一种宣告天地契约的语气，一字一顿。
“上一世，你用命，慰我孤魂。”
“这一世，我用命，保你周全。”
“你的因果，我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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