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一时寂静下来，只余下风吹过的呜咽声，以及白虎咔嚓咔嚓咀嚼肉干的声响。
秦放双手的疼痛稍减，但依旧使不上大力气，百无聊赖之下，他将目光投向了那头正在大快朵颐的百兽之王。
这大猫此次出力不小，驮着两人左冲右突，皮糙肉厚硬抗了不少腐尸的抓挠，白色的皮毛上沾满了污秽，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琥珀色的虎目在饱餐后显得格外满足慵懒。
一个恶趣味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秦放凑近它，用一副哄骗小孩子的语气，对着白虎说道：“大猫咪，你看你这次立了大功，没个名号总不合适。我给你取个威风凛凛的名字怎么样？保证配得上你种吊睛白额猛虎的身份！”
白虎似乎听懂了“名字”二字，嚼肉的动作慢了下来，抬起巨大的脑袋，眼睛带着一丝好奇看向秦放，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像是在问：“啥名字？”
秦放憋着笑，一本正经地宣布：“我看你就叫‘旺财’吧！”
老虎或许听不懂旺财是个什么名，但从秦放贱贱的表情也看得出不是什么好名字,所以慵懒的神情瞬间消失，巨大的脑袋猛地摇动起来，幅度之大，带起一阵风声，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吼声！
“嘿？还不乐意？”
秦放被它的反应逗乐了，忍着笑继续逗它：“旺财多好啊！那可是正宗的……呃，长白山吊睛白额猛虎专用名！别人想叫还不行呢！就这么定了，旺财！”
白虎懒得理他，秦放又叫了几声，又拿了几块肉干喂它，这厮顶不过肉干的诱惑，才像认命一般打了个响鼻。
气氛倒是松快了些许，尹惜君的气息也稍稍稳定，虚幻感不再加剧。
她再次睁开眼，目光却越过秦放，落在他刚才因炸膛而丢在一旁、此刻已扭曲变形的冲锋枪残骸上，眼神变得深邃而凝重。
“秦星主。”她认真地道：“你手中这等……火器，其制造之法，可否大规模量产？”
秦放闻言一怔。
此刻的尹惜君，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算计、愤怒或羞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纯粹的、关乎全局的迫切与考量。
他瞬间明白了她问这个问题的真正用意。
不是为了她自己，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那北境苦苦支撑的逍遥军，为了那时刻面临星域威胁黎民，为了这天下苍生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这个认知让秦放心中原本对她的那些不满和戒备，悄然消散了几分，转而升起一丝真正的肃然起敬。
这个女人，或许手段狠辣，心思难测，视人命如棋子，但在“守护人族”这个大前提下，她的确做到了极致，甚至不惜一次次付出自身寿元和身体玉化的惨痛代价。
他脸上的嬉笑之色收敛起来，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难。至少目前我手里这些，不行。”
他指了指那堆废铁：“材料、工艺、还有最关键的发射药……稳定性都太差，你看，这就炸了。想要稳定、可靠、还能大规模装备军队，则需要专业的工匠、各种优质矿产和一套严格的生产标准……这不是我一个人能搞定的。”
他顿了顿，看向尹惜君，语气也认真起来：“不过，如果能找到合适的人力和资源，改进的可能性很大。我知道大致的方向。”
尹惜君静静地听着，眼中光芒闪烁，显然在急速权衡着什么。
她没有再追问细节，只是微微颔首，将“需要专业工匠和资源”这个关键信息记在了心里，然后再次闭上眼，似乎在与远在京都的本体同步着这一极其重要的情报。
尹惜君本体马上就向皇帝盛常佑禀报了分身遭遇秦放、联手关闭行尸星门以及……关于那奇异火器能否量产的情报。
……
……
盛常佑坐在御案之后，眉头紧锁。
连日来的重伤未愈、太子遇刺、皇孙夭折、朝局动荡，已让这位本就已显老态的帝王眉宇间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但那双眼睛深处，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属于明主的锐光。
“火器……若能成，北境压力可大减，乃至反攻星域，亦非虚妄……”
他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渴望，但随即又被现实的阴霾笼罩：“然则，秋无际……星辰宗千年旧怨，如同顽石堵于喉间，不除不快，却又棘手至极！”
他猛地抬头，看向下首的尹惜君和刚刚被紧急召来的长公主凌云：“国师，凌云，依你们看，此人……究竟是何心思？能否真正为我所用？朕若以诚待之，他可能献出那火器制造之法，并化解与星辰宗的仇怨？”
凌云公主闻言微微躬身，回道：“父皇，师傅所言，那秦放看似玩世不恭，言语跳脱，然观其行事，重情义，有底线。他能为白浅一介医者冒险，能为秋无际甘赴京都险地，并非全然逐利忘义之辈。他身上秘密极多，心思深沉，绝非易与之辈。欲取其术，必先取其心。强逼恐适得其反。”
尹惜君也道：“陛下，凌云公主所言不差。秦放能力诡异莫测，尤善治疗恢复之术。臣之分身听他亲口承认，秋无际身受重创，本非半年不得恢复，可得他之助，不过半日便已近乎痊愈，修为更有精进！”
她此话一出，盛常佑和凌云眼中都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什么？！竟有此事？！”
盛常佑猛地坐直了身体，牵扯到内伤，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但眼神却亮得吓人，“此言当真？！他竟有如此逆天之力？！”
若真有此等能力，那他的伤势、太子的伤势……乃至许多原本无解的难题，岂不是……
凌云公主垂在袖中的手也微微握紧，清冷的眼眸中波澜骤起，看向尹惜君，似乎在确认这一消息的真实性。
尹惜君沉重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臣亦曾旁敲侧击，然他对此讳莫如深，显然施展此术代价极大，或有不为人知的限制。但能力本身，确凿无疑。”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听得见皇帝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良久，盛常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身体微微后靠，倚在龙椅背上，脸上疲惫与兴奋交织，喃喃道：“火器之利，恢复之能……此子……此子简直是为解我景国当下危局而生！必须留住他！必须让他为我所用！”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看向尹惜君和凌云：“若要留住他，星辰宗之事便不能再拖！秋无际必须释放，甚至……必须安抚！但太祖声誉、皇室颜面……”
他眉头再次紧紧锁起。
直接下罪己诏，承认先祖之过？朝堂上那些老臣的反应他已亲眼见过，一旦发出，引发的动荡恐怕比星域之祸更甚！
届时皇室威信扫地，各地藩王、世家恐生异心，这摇摇欲坠的江山，还能经得起这般折腾吗？
可不承认，又如何平息秋无际那积攒了千年的恨意？如何让那明显偏向星辰宗的秦放归心？
这是一个几乎无解的死结。
尹惜君和凌云也沉默着，她们深知其中的两难。
就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盛常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御案上那方沉甸甸的、象征着景国至高权柄的玉玺，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一个荒诞、大胆、却又似乎能巧妙绕开所有死结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他的脑海！
“或许……无需直接承认！”
他猛地坐直身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久违的亢奋：“朕有一法，或可两全！”
尹惜君和凌云同时看向他，眼神中带着探询。
盛常佑目光灼灼，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压低了声音，将这个“绝妙”的计策和盘托出：“朕可以……假托朕便是先祖盛天启转世之身！”
“什么？”
尹惜君和凌云凤眸中都是精光一闪，难掩惊愕。
“对！转世！”
盛常佑越说思路越清晰，语速加快，仿佛要说服自己，也说服她们二人：“朕可以说，朕便是先祖转世！当年先祖是天选者，身负神力，而朕手握玉玺，亦能抽取国运，发出类似天选者的技能，此其一也！这便是朕与先祖最大的共通之处！”
仿佛找到了无懈可击的证据，盛常佑的语气变得笃定：“经此一战，朕于重伤昏迷之际，宿世记忆豁然醒觉！历经千年轮回，深感当年罪孽深重，特此向星辰宗忏悔告罪！当年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求祖师在天之灵原谅！朕，即是盛天启，盛天启即是朕！朕之悔过，便是先祖之悔过！”
“如此，既给了星辰宗天大的面子，全了他们的正统之名，满足了秋无际为师门雪耻之心；朕即是太祖，太祖法统来自于祖师，祖师当年都未收回法统，现在星辰宗又有谁敢质疑朕的皇位？”
“此举一出，朕的皇位反而更加名正言顺！先祖亲自转世忏悔，这诚意，难道还不够吗？如此一来，招安秋无际，岂非顺理成章？”
他越说越觉得此计大妙，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此法，是否两全其美？既全了星辰宗的颜面，又保住了皇室当下的威严！甚至……更能彰显朕……不，是先祖的悔过之诚！”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尹惜君的眉头紧紧蹙起，她本能地觉得这计划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和冒险。
转世之说，虚无缥缈，如何取信于多疑固执的秋无际？如何让天下人信服？
这简直是将皇室最后的遮羞布变成了一场近乎儿戏的表演！一旦被戳穿，或是秋无际根本不认，那皇室将彻底沦为笑柄，比直接承认过错更加不堪！
而凌云公主，则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光芒。
光芒中有错愕，也有担忧，将自己变成先祖的转世，来自我忏悔……这究竟是一种高超的政治智慧，还是一场走向末路的王朝，在绝望中上演的、自欺欺人的荒唐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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