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现,碑林火未熄。
张宇站在张家的碑前,火光映在他脸上,像一层剥落的旧皮。
他记得母亲的针线包,记得她补衣服时眯起的眼睛,记得咸菜坛子藏在床底下那点小心思……可那首摇篮曲,却像是被风吹散的灰烬,怎么也抓不住了。
脑中一空。
不是疼,不是晕,而是一种被硬生生剜走的感觉——仿佛有人拿刀,悄无声息地切掉了他灵魂的一角。
“你烧了火,也烧了记。”
耳垂一凉,一只灰羽乌鸦轻轻啄了他一下,羽毛飘落,在空中凝成三个字,随即化烟。
记忆鸦。
它第一次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枯骨。
张宇没动,只是攥紧了拳头。
他知道代价,也早就准备好承受。
可当记忆真的消失,那种空荡荡的失落,仍如寒潮灌心。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燃起幽火。
“值。”他低声道,“换你们名字回来,值。”
话音未落,归名童从火影中走来,双手捧着一捧灰白色尘土,指尖无皮,露出森森白骨。
他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地底沉睡的魂。
“火能醒名,但要立根,得有土。”归名童声音沙哑,“名字浮在火上,终究是虚的。若无根,风一吹就散。”
张宇皱眉:“土?”
“碑根连地脉。”一道虚影自他体内浮现——归藏童,半透明的小童,盘坐在一片虚幻的田埂上,四周雾气缭绕,隐约可见无数犁沟如阵纹蔓延,“你要犁出‘归藏道’,以血为引,以亲缘为脉,连通地气,才能让名字真正归位。”
张宇低头,看向手中那把老锄头。
木柄开裂,裂纹里嵌着一片陶片,据说是当年父亲在田里翻出来的古物,他娘说那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一直舍不得扔。
锄头铁头锈迹斑斑,却沉得压手,像是藏着千钧之力。
他咬破指尖,血珠滚落,滴在锄面上。
“滋”地一声轻响,锈迹竟如活物般蠕动,缓缓褪去,露出底下暗金色的纹路——那是只有灵骸觉醒者才能看见的“血脉刻痕”。
“我爹说,地不认命,但认犁沟。”张宇喃喃一句,双臂发力,挥锄破土。
“轰——”
第一锄落下,大地震颤,整片碑林嗡鸣如钟。
黑血自碑底渗出,如脉搏般跳动,顺着犁沟缓缓流淌,竟与他的血混作一处。
第二锄,第三锄……每一锄都像在撕开大地的伤口。
泥土翻起,腐臭与清香交织,仿佛埋葬千年的秘密正在苏醒。
第六道犁沟完成时,风停了,火也静了。
第七锄,他深吸一口气,猛然下劈!
“咔啦——”
泥土炸开,一块残碑破土而出,边缘焦黑,像是被雷劈过。
碑面刻着一行小字:
庚戌年七月初七,子时三刻
张宇瞳孔一缩。
那是他的生辰。
他低头看着那行字,心头却猛地一沉——不对。
他记得疯道人曾醉酒后拍着他脑袋说:“你命格重,生时天象乱,星轨偏移三刻,压了我十年阳寿!”
可这碑上……时辰分明完整。
“差一个时辰……少一个字。”记忆鸦突然扑翅,灰羽纷飞,声音带着诡异的颤意,“你命碑之下,还有一碑。”
张宇心头剧震,俯身扒开残土。
三尺之下,另一块碑静静躺着。
碑面漆黑如墨,字迹却猩红如血:
庚戌年七月初六,子时三刻
张守一。
疯道人,张守一。
他师父的命格碑。
两人出生仅差一日,时辰却一模一样。
命格重叠,阴阳互噬,双生逆命——这是道门禁忌中的禁忌,传说中会引动天劫,逆乱轮回。
张宇站在两碑之间,浑身发冷。
他忽然明白,为何师父总在深夜独自饮酒,为何每次他提起出生时辰,那疯老头都会突然发怒,摔碗砸壶,骂他“不该问”。
原来……他们本不该同时存在于世。
“所以你是‘守一’,我是‘归藏’?”张宇抬头,望向虚空,“一个守墓,一个归名?一个还债,一个收租?”
无人应答。
只有风穿过碑林,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无字站在远处雾中,半透明的身躯微微晃动,手中空碑低垂。
他第一次没有说话,第一次没有反驳,第一次……沉默。
那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沉重。
就在这时,归名童缓缓跪下,将手中碑尘洒入犁沟。
灰土遇血,竟如活物般蠕动,顺着沟痕蔓延,仿佛在绘制某种古老阵法。
记忆鸦落在张宇肩头,羽毛灰得几乎发黑。
“名字回来了。”它低语,“可真相……才刚开始。”
张宇握紧锄头,指节发白。
而是命运的裂口。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无名娘缓缓起身,怀中仍抱着那块空碑。
她一步步走向犁沟,脚步缓慢,却坚定得如同赴死。
她将空碑插入沟中,指尖划过碑面,血珠滴落,融入黑红相间的泥土。
“那天……我也在产房外等着。”她抬起头,目光穿透火光,落在张宇脸上,声音轻得像风,“可天师说,双生逆命,必诛其一。”张宇双目赤红,锄头高举过肩,铁刃在晨光与残火交织中划出一道暗金弧线。
他没有吼,没有怒,只是狠狠劈下——
“轰!”
大地如鼓面被重锤擂响,犁沟尽头炸开一圈黑雾涟漪。
两块残碑并排嵌入土中,一块刻着“庚戌年七月初七”,一块猩红写着“张守一”。
泥土翻涌如活物,裹着血与灰自动封埋,仿佛大地本身也在吞咽这段被禁锢千年的宿命。
“那这一垄,我替他活着。”
话音落时,风止,火熄,连碑林深处游荡的阴魂都屏息凝望。
归名童跪伏于地,十指森白如骨,竟以指尖为笔,蘸取碑尘为墨,在犁沟之上虚空书写。
每一笔落下,空气中便浮现出一道扭曲符纹,古老得不像人间文字,倒像是从地脉深处爬出的咒言。
符成之刻,整片碑林地面裂开细纹,与犁沟相连,构成一幅庞大阵图的雏形——归名阵,启!
记忆鸦振翅飞起,喙中衔着一粒火种,那不是凡火,而是从第一块燃烧的无名碑里萃出的“忆烬之炎”。
它俯冲而下,火种精准落入阵眼中央。
“嗤——”
火焰落地无声,却如雷霆炸裂于灵魂深处。
千碑齐鸣,碑面裂痕中喷出灰白色尘土,如沙暴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凝聚,竟缓缓勾勒出一条横贯天穹的星轨!
星点连缀,轨迹诡异偏移,与张宇曾在古卷上见过的“反星井残图”完全吻合——那是上古时代被篡改的天命之图,传说中能逆转生死、重写轮回的禁忌星象!
就在此时,无字动了。
他半透明的身躯猛然前倾,手中那块空碑高高举起,碑面无字,却压着万钧因果。
他要镇!
要毁!
要将这逆天之阵扼杀于初生!
“铭灭司令——封名!”
空碑轰然下压,直击阵心!
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应听令而行的空碑鬼,竟在最后一瞬自行退避!
雾状躯体剧烈颤抖,像是见到了比铭灭司更恐怖的存在。
空碑失去支撑,斜斜砸落在阵外,激起一圈灰浪,却未能触碰归名阵分毫。
无字僵在原地,第一次露出惊惶。
他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手,喃喃:“……它……不再认我了?”
张宇没看他。
他已将锄头深深插入阵心,木柄震颤,仿佛与地脉共鸣。
他闭眼,唤出归藏童——那盘坐于灵骸田埂的小童睁开眼,双手掐诀,引动梦土之力。
刹那间,异象再生。
灵骸田虚影浮现于现实之上,黑雾翻滚中,一株株诡异的谷物破土而出。
谷粒漆黑如墨,每一粒表面竟浮现出一个名字——
“李三娘,死于水鬼拖魂,名被抹。”
“赵青山,午夜公交失踪者,名被吞。”
“陈小满,红衣学姐案中替死鬼,名被替。”
一个个无名者真名浮现,如同亡魂在谷粒上低语。
系统冰冷的声音在张宇脑中响起:
【灵骸·归藏——完整度33%。每点化一名,遗忘一段亲情。】
张宇心头一震。
他想起了母亲补衣时的侧脸,想起了父亲蹲在田头抽旱烟的模样,想起了妹妹踮脚够糖罐时的笑声……可这些记忆,像是被某种力量悄然侵蚀,边缘开始模糊。
他咬牙,不退。
为了名字归来,他愿付出一切。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最后一块空白板砖——那是他最初觉醒系统时点化的第一件灵物,曾砸过黄皮子,镇过笔仙,如今早已灵力枯竭,沦为凡物。
但他蘸起碑灰,一笔一划,在砖面上写下两个字:
砖落阵心。
“嗡——”
天地一静。
下一瞬,千碑自起,如被无形之手拔地而起,悬浮半空,碑面朝向阵心,齐齐低诵:
“归——藏——”
声音低沉,如万魂齐吟,如地脉共震。
碑尘在空中凝成星河,悬于天际,与那道逆星轨相连,仿佛在召唤某种沉睡万年的力量。
风中,有低语再起:
“第一百零九次……开始了。”
张宇立于阵心,抬头望着那条由无名者之魂构筑的星河,心中却忽地一空。
他记得父亲的锄头,记得它沉重,记得它裂了柄,记得它埋过祖坟,翻过春泥……
可他想不起——
那年春耕,爹教他“犁深三寸”时,说的是哪只脚先踏进田里?
他皱眉,试图回想。
可记忆,像被风吹散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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