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苍那句“带路吧”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要去后院散个步。周大人却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在前引路，幸存的那几位执事也强撑着伤势，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我耷拉着脑袋，像只斗败了的鹌鹑，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腰间似乎还残留着玄苍手臂的触感，耳边更是反复回响着那声被迫喊出口的“夫君”和“复利”的恐怖宣告。八万九千多页！复利！这债怕是到下辈子都还不清了！
“磨蹭什么？”玄苍的声音冷不丁在前方响起，他没有回头，却精准地捕捉到了我的消极怠工。
我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小跑几步跟上。周大人和其他执事看我的眼神更加复杂了，那里面混合着敬畏、好奇，还有一丝……大概是“节哀顺变”的同情？
我们一行人沉默地穿过狼藉的主殿，走向通往其他区域的廊道。主殿外的情形，比殿内好不了多少。
原本以阵法维持、常年明亮如白昼的廊道，此刻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应急的符文在间歇性地闪烁，投下明明灭灭、扭曲晃动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甜气味和一种类似电路烧焦的糊味。地面和墙壁上，不时能看到已经干涸或仍在缓缓流淌的暗红色污迹，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像是某种粘液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规则残留感”。虽然玄苍所过之处，那些活跃的污染和妖邪都已退散或湮灭，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令人不安的扭曲感，仿佛空间的经纬线被强行拉扯过，尚未完全恢复平整。
“规则五：注意脚下阴影，若影子自行蠕动，立即踏入光亮处。”我下意识地念出玉简上滚过的一条规则，同时紧张地瞄了一眼自己的脚下。还好，影子老老实实地跟着我。
走在前面的玄苍脚步未停，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袖袍。
一股清凉的、带着松针雪水般气息的微风拂过廊道。刹那间，那种令人不适的扭曲感减轻了大半，连墙壁上闪烁不定的符文也稳定了许多，光线变得柔和而持续。
周大人和执事们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看向玄苍的背影更加敬畏。
“前…前辈，”周大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根据之前的警讯和能量波动，规则污染主要集中在几个区域：灵兽苑、百草阁、典籍库，还有…还有地下的封印陈列室。”
说到“封印陈列室”时，周大人的语气明显凝重起来。那里收容着许多危险程度较高、但尚未完全解析或无法销毁的异常物品。
玄苍“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脚步却径直朝着灵兽苑的方向走去。
灵兽苑是异闻司负责驯养和研究一些性情相对温和、或有特殊用途灵兽的地方。还没靠近，我们就听到里面传来各种灵兽焦躁不安的嘶鸣、咆哮和撞击笼舍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如同无数细碎骨骼摩擦的“咔嚓”声。
苑门洞开，门口躺着两名值守弟子的尸体，脸色青黑，瞳孔放大，死状凄惨。苑内更是混乱不堪，许多笼舍被破坏，一些温顺的灵兽惊恐地蜷缩在角落发抖，而另一些显然已被规则污染的灵兽，则双眼赤红，形态发生了诡异的畸变，正在疯狂攻击同类或撞击禁制。
最引人注目的是苑子中央，一头原本负责拉运货物的“磐石犀”，此刻体型膨胀了数倍，皮肤变得如同熔岩般暗红开裂，鼻尖的独角闪烁着不祥的黑光，正疯狂地撞击着保护核心阵法的光罩。它每撞击一次，地面就震动一下，光罩也黯淡一分。
而在它脚下，阴影如同活物般蔓延，那些阴影中，不断爬出一些由骨头碎片和泥土勉强拼凑而成的、形态扭曲的小型怪物，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四处攻击。
“是‘狂躁’和‘骸骨复苏’规则叠加污染！”一位擅长御兽的执事脸色发白地惊呼。
周大人面露难色，这些被污染的灵兽很多都极为珍贵，直接打杀损失太大，但要净化它们…
玄苍只是扫了一眼，目光落在那头狂暴的磐石犀身上。
“聒噪。”
他再次屈指一弹。
一道细微的幽蓝流光，如同拥有灵性的游鱼，悄无声息地射入磐石犀的额头。
狂暴的磐石犀动作猛地一僵，赤红的双眼瞬间恢复清明，膨胀的体型也如同漏气般迅速缩回原状。它茫然地晃了晃大脑袋，打了个响鼻，似乎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而它脚下那些蔓延的阴影和正在爬出的骸骨怪物，则如同被阳光直射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整个灵兽苑，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些灵兽劫后余生的呜咽声。
周大人和执事们再次目瞪口呆。他们绞尽脑汁也无法解决的污染，在玄苍面前，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下一个。”玄苍转身，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我跟在后面，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这么厉害…那我的债，是不是可以商量一下，用“帮忙打扫卫生”来抵一部分？
接下来是百草阁。这里种植着各种奇花异草，很多是炼制丹药的重要材料。此刻，百草阁内妖异丛生。原本仙气缭绕的灵草，有的变得剧毒无比，枝叶滴落着腐蚀性的黏液；有的则长出了类似人脸的图案，发出蛊惑人心的低语；更有甚者，藤蔓如同触手般疯狂舞动，攻击一切靠近的生物。
“规则七：勿闻异香，勿听花语。”我小声嘀咕。
玄苍的处理方式更直接。他甚至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微微闭目片刻。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净化的涟漪扫过整个百草阁。
刹那间，所有异变的植株都恢复了原状，妖异的低语和舞动的藤蔓都消失了，只剩下满园仙草散发着正常的药香。仿佛刚才的诡异景象只是一场幻觉。
“这…这是‘规则重塑’？”周大人声音颤抖，激动得几乎要老泪纵横。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力量压制，涉及到了对局部规则的直接修正！
典籍库的情况稍好一些，主要是些古籍受到污染，产生了“活页诅咒”（书页会自行飞起攻击人）或“迷魂墨香”（墨迹散发致幻气体）。玄苍依旧是抬手间便将其平息，那些躁动的书页纷纷落回原处，墨香也恢复了正常。
整个过程，他连脚步都没多移动几下，效率高得令人发指。
然而，当我们来到最后的目的地——位于地下最深处的封印陈列室入口时，连玄苍的神色也稍微认真了一丝。
厚重的玄铁大门上，布满了复杂的封印符文，但此刻，许多符文已经黯淡甚至断裂。门缝中，正丝丝缕缕地渗出一种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物质，这些物质在地面上缓缓蠕动，散发出比之前任何地方都要浓郁和精纯的邪恶气息。
门内，传来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人在同时痛苦呻吟和疯狂呓语混合在一起的声音，直接冲击着人的心神。
“这里…这里收容的都是极其危险的存在，”周大人脸色凝重，“‘蚀心魔残渣’恐怕只是从里面逃出来的一小部分。现在里面的情况…不堪设想。”
一位执事试图用法器探测门内的情况，法器刚靠近大门，就“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变成了废铁。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玄苍盯着那扇不断渗出黑色物质的大门，微微蹙眉。
“倒是有点意思。”他评价道，随即转向我，“夫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为夫清理了这么多垃圾，”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唇角微扬，“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我：“？？？”
又来了！又是在这种紧要关头讨债！
看着那扇仿佛通往地狱的大门，又看看眼前这个笑得像只狐狸的妖祖爷，我咬咬牙，把心一横。
“夫君！夫君！夫君！”我闭着眼睛，连喊三声，语速快得像报菜名，“够表示了吧？快干活！”
玄苍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愉悦而磁性，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夫人倒是…爽快。”他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似乎对我的“豪爽”十分满意。
终于，他转过身，面对那扇不祥的大门，袖袍无风自动。
“那就，如夫人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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