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老槐树下就飘起了槐花香。李二柱揣着布包,手心攥得全是汗——里面是他攒了半年的铜板,沉甸甸的,硌得胸口发慌。远远看见春杏的影子从巷口晃出来,他赶紧挺直腰板,却在她走近时,又把脖子缩了回去。
“二柱哥,你咋跟个木桩子似的?”春杏笑着拍了他一下,手里的竹篮晃悠着,绿豆糕的清香混着她发间的皂角味飘过来。她穿了件水红色的布褂子,是去年过年做的,洗得有些发白,却衬得她脸红扑扑的,像枝头刚熟的桃儿。
两人并肩往镇上去,路两旁的田埂上,沾着露水的野草打湿了裤脚。春杏说起她哥在县城做学徒的事,眼睛亮晶晶的:“俺哥说,县城的洋布铺子可大了,货架从地上一直顶到房梁,花样子能挑花眼。”
李二柱“嗯”了一声,心思却早飞到了镇上的首饰摊。他前几天偷偷去踩过点,街角那家“金福银楼”的柜台里,摆着支银簪子,簪头是朵小小的梅花,亮晶晶的,他觉得正好配春杏的红头绳。
进了镇口,庙会的喧闹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卖糖画的老汉吹着麦芽糖,甜香飘出老远;杂耍班子的铜锣“哐哐”响,围观的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穿蓝布衫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竹筐里的琉璃珠子闪得人眼花。
“二柱哥,你看那糖画!”春杏拉着他的袖子往人群里钻,指尖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过来,烫得李二柱心里发颤。
糖画老汉舀起一勺糖稀,手腕一抖,一条鳞爪分明的龙就出现在青石板上。春杏看得眼睛都直了,李二柱赶紧摸出两个铜板:“给俺来个……来个兔子。”
春杏接过糖兔子,舔了一口,甜得眯起眼睛:“比俺娘做的麦芽糖还甜!”她举着糖兔子往他嘴边送,“你尝尝?”
李二柱的脸“腾”地红了,慌忙躲开:“你吃你吃,俺不爱吃甜的。”话刚说完,就看见春杏嘴角沾了点糖稀,像只偷食的小猫,他赶紧别过头,心跳得像打鼓。
两人随着人流往前逛,春杏把绿豆糕摆在街角的石台上,刚放下就围来几个妇人。“这绿豆糕看着真俊,多少钱一块?”“给俺来两块,家里娃爱吃这个。”春杏手忙脚乱地收钱、递糕,额头上渗了层薄汗,却笑得比糖画还甜。
李二柱蹲在旁边帮她看着摊子,眼睛却时不时瞟向街角的“金福银楼”。眼看竹篮里的绿豆糕下去大半,他扯了扯春杏的衣角:“俺去给俺娘买洋布,一会儿回来找你。”
春杏抬头看他,眼里的光像揉碎的星子:“快去快回,俺给你留了块最大的绿豆糕。”
李二柱攥紧布包往银楼跑,柜台后的掌柜正打着算盘,见他进来,抬了抬眼皮:“要点啥?”
“俺要……要那支梅花银簪。”他指着柜台里的银簪,声音有点发紧。
掌柜把银簪取出来,放在红绒布上:“眼光不错,这是新到的样子,要二百八十文。”
李二柱的心沉了沉——他攒的钱只有二百五十文。他摸出布包,把铜板一个个数出来,数了三遍,还是少三十文。掌柜不耐烦地把银簪往回放:“没钱就别耽误生意。”
“等等!”李二柱咬咬牙,把怀里的布偶掏出来,“这个……这个能抵三十文不?是……是心上人缝的,针脚可细了。”
掌柜瞅了眼那歪胳膊歪腿的布偶,突然笑了:“看你这憨样,罢了,给你吧。下次让你心上人给俺婆娘也缝个,抵手工钱。”
李二柱攥着银簪往回跑,银簪在手心凉丝丝的,却烫得他心头发热。远远看见春杏站在摊子前,正踮着脚往这边望,红头绳在风里飘啊飘。
“俺回来了!”他跑过去, breath还没喘匀,就把银簪往她手里塞,“给……给你的。”
春杏愣了愣,低头看着手里的银簪,梅花簪头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捏着银簪的指尖微微发颤:“这……这太贵重了……”
“不贵重!”李二柱急得脸都红了,“俺看它配你的红头绳正好……你要是不收,俺就……俺就扔了!”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卖糖葫芦的老汉打趣道:“丫头,这后生对你上心呢!”春杏的头埋得更低了,却把银簪小心翼翼地插进头发里,梅花簪头贴着她的辫子,闪着细碎的光。
太阳爬到头顶时,绿豆糕全卖完了。春杏从钱袋里倒出铜板,数了数,突然拉着李二柱往布铺跑:“俺给俺娘扯块蓝布,也给你娘扯块!”
布铺里,春杏踮着脚挑布,银簪在发间轻轻晃。李二柱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庙会的喧闹声、货郎的拨浪鼓声、还有她发间银簪的轻响,混在一起,比任何曲子都好听。
回家的路上,春杏把剩下的半块绿豆糕分给他,两人咬着绿豆糕,走在田埂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银簪的光落在地上,像撒了把星星。
“二柱哥,”春杏突然停下脚步,声音轻得像羽毛,“明年庙会,俺还跟你一块来。”
李二柱的心跳了跳,使劲点头:“中!俺还给你买……买更好看的。”
风吹过槐树林,沙沙地响,像是在替他们应着。李二柱摸了摸怀里的布偶,又看了看春杏发间的银簪,觉得这光绪二十六年的夏天,真是甜得能酿出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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