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麦秸上时,小虎已经把石磨擦得锃亮。磨盘边缘的凹槽里还嵌着去年的麦麸,他用竹片一点点抠出来,指尖沾着细密的粉,在晨光里像落了层霜。
“这磨盘用了十年,比咱俩认识还久。”哑女抱着新收的麦粒走过来,布袋蹭过磨盘,发出“沙沙”的轻响。麦粒饱满得很,倒在竹筛里时,碰撞声脆得像碎玉,比去年那批瘪粒听着让人踏实。
小虎直起身,捶了捶腰:“李伯说这石磨是他爹年轻时凿的,盘底的纹路深,磨出的面细。”他往磨眼里舀了半瓢麦粒,推着磨杆转了半圈,金黄的碎麦从磨缝里挤出来,带着股生涩的香,“去年磨面时,磨杆松了,磨出来的面总带着粗粒,你蒸馒头时挑了半宿。”
哑女蹲下来,用细罗筛着刚磨出的碎麦,罗底漏下的面粉白得晃眼。“今年我提前找王铁匠加固了磨杆,”她头也不抬,罗筛在手里轻轻晃,“你看这面,比去年细多了,蒸花卷能发得像云朵。”
正说着,院墙外传来木车轱辘的“吱呀”声,是张婶家的小孙子推着独轮车经过,车上装着半袋新收的豌豆。“哑女姑姑!我娘让我送豌豆来!”孩子仰着晒得通红的脸,车把上还挂着个布偶,是去年哑女用碎布给他缝的兔子,耳朵已经磨秃了。
“快进来歇会儿。”哑女接过豌豆,往孩子兜里塞了块刚蒸的麦饼,“这豌豆打算做啥?”孩子嘴里塞满饼,含混着说:“娘说磨成粉,掺麦面里做豆包,甜得很!”
小虎推着磨杆,磨盘转得越来越快,麦粒源源不断地倒进磨眼,面粉像雪一样落在竹筐里。“等磨完这袋麦,咱也做豆包,”他喘着气说,“多放红糖,比去年的再甜些。”去年的豆包糖放少了,哑女总说“不够解馋”,这话他记了一整年。
日头爬到磨盘上方时,竹筐里的面粉已经堆成小山。哑女把筛好的细面装进布袋,小虎则用粗罗再筛一遍粗麸,说“留着喂鸡,比糠麸有营养”。墙角的鸡棚里传来“咯咯”声,芦花鸡正伸着脖子看,去年它们还小,今年已经能下蛋了,蛋壳带着淡淡的粉,像掺了桃花的颜色。
“对了,”哑女忽然想起什么,“前儿去镇上,见布铺新到了靛蓝布,做件新褂子给你,配这麦面的白,好看。”小虎推着磨杆的手顿了顿,磨盘惯性地转着,面粉落在他肩头,像落了场细雪。“不用,”他声音有点闷,“你做件新衫子,去年那件洗得发灰了。”
磨盘慢慢停了,石缝里还嵌着零星的麦麸。哑女拿刷子仔细刷着,小虎蹲在旁边烧火,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的水“咕嘟”响,是在煮新麦仁粥。麦香混着水汽漫出来,和石磨的木香缠在一起,像浸了蜜的棉絮,暖得人心里发涨。
孩子早被他娘叫回去了,独轮车留在院角,车斗里还沾着几粒豌豆。哑女看着那车,忽然笑了:“去年这时候,咱还得借李伯的驴拉磨,今年自己就能磨了。”小虎往灶里添了根柴:“明年买头小驴,不用人推,磨面更快。”
麦仁粥煮好了,盛在粗瓷碗里,表层浮着层米油,撒了把青蒜碎。两人坐在磨盘旁喝粥,粥里的麦仁嚼着咯吱响,带着点清甜,比去年的糙米粥滑顺多了。哑女看着小虎喝粥时微微颤动的喉结,忽然觉得,这石磨转了十年,磨碎的不只是麦粒,还有日子的生涩,剩下的都是温吞的甜。
磨盘上的面粉被风吹起,落在两人的衣襟上,像撒了把碎星。远处的麦田在风里翻着浪,新麦的香顺着风飘过来,和灶间的烟火、石磨的木香混在一起,成了这初夏里最实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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