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慢罩下,晒场边的灯亮了,昏黄的光打在摊开的麦秸上,泛着层暖融融的金边。小虎蹲在灯影里,手里转着根麦秸,看着场边新搭的凉棚——下午刚用剩下的木料支起来的,顶上盖着麦秸,四角挂着驱蚊的艾绳,烟丝丝缕缕地飘,带着点草木的清香。
“这棚子搭得还行吧?”他抬头问哑女,眼里映着灯光,亮闪闪的。哑女正把最后一捆麦秸码到棚下,闻言回头,看见他额角还沾着点木屑,伸手替他拂掉,指尖触到他皮肤时,两人都顿了顿。她没说话,只是往凉棚里摆了张竹桌,又搬来两条长凳,算是答了他的话。
凉棚外,白天晒透的麦子还在竹匾里摊着,晚风拂过,麦芒簌簌轻响,像谁在低声说话。哑女坐下时,裙角扫过地面的麦糠,扬起细小的尘,在灯光里跳舞。小虎递过来个粗瓷碗,里面盛着新煮的绿豆汤,冰在井里过,碗壁凝着层水珠。“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凉得很。”他说,自己也捧了一碗,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喉结滚动着,额上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
“今天那几个后生,”哑女忽然开口,声音还有点哑,“说要跟你学编筐。”下午有几个半大的孩子来看他们搭棚子,见小虎随手用麦秸编了个小篮子,嚷嚷着也要学。
小虎“嗯”了一声,把碗底最后一口汤喝完,抹了把嘴:“明儿教他们。编筐不难,就是得有耐心。”他想起去年教哑女编麦秸蚂蚱时,她笨手笨脚的,麦秸总从指间溜走,急得鼻尖冒汗,最后还是他编了个塞给她,说“你看着就行,我编给你”。如今她编麦秸坐垫比谁都快,针脚比绣的还匀。
凉棚外传来“扑棱”声,是张婶家的芦花鸡飞进了晒场,大概是来找散落的麦粒。哑女起身要赶,小虎拉住她:“别赶,让它们吃点。”他看着鸡啄食的样子笑,“你看那只花翎的,去年还怯生生的,现在敢往人跟前凑了。”哑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只鸡确实不怕人,甚至跳到竹匾边,啄了颗麦粒,抬头看了看凉棚里的人,又低下头去。
“它们倒比人懂感恩。”哑女轻声说。去年这鸡刚抱来的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她总偷偷往鸡窝塞玉米粒,如今它下的蛋,张婶总送来一半,说“给哑女补补”。
小虎没接话,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用麦秸编的小灯笼,骨架细细的,里面还嵌着截蜡烛头。“下午编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递过去,“晚上走夜路能照个亮。”灯笼编得不算精致,边角还有点歪,但提着的绳结打得很结实。哑女接过来,指尖碰到他残留的体温,灯笼骨架硌着掌心,却暖得很。
远处传来狗吠,大概是有晚归的人经过。凉棚里的艾绳快燃尽了,烟淡了许多,蚊子开始嗡嗡叫。小虎起身去添艾绳,火光映着他的背影,在地上拉得老长。哑女看着他的影子,忽然想起去年秋夜,也是在这晒场,他为了帮她捡掉在麦秸垛后的发簪,一头栽进垛里,出来时满身麦芒,像个会动的麦秸人,逗得她笑出了声——那是她哑了之后,第一次在人前笑。
“在想啥呢?”小虎添完艾绳回来,见她对着灯笼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哑女把灯笼举起来,灯笼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个小小的月亮。“好看。”她说。
“好看就好。”小虎挠挠头,又从兜里摸出颗野桃,是下午没吃完的,用草纸包着,还带着点凉意。“给,酸的,提神。”哑女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却看见他也拿了颗啃,眉头皱得像个核桃,忍不住笑了。
月光不知何时爬过了凉棚顶,麦秸堆上蒙了层银霜。远处的稻田里,青蛙“呱呱”地叫,近处的麦子在风里沙沙响,像是在应和。小虎靠着长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村里的事:谁家的牛下了崽,谁家的菜苗被虫啃了,又说后儿要去山上摘野枣,让哑女别忘了带个大筐。
哑女听着,偶尔“嗯”一声,手里把玩着那个麦秸灯笼。灯笼里的蜡烛头不知何时被她点亮了,昏黄的光从麦秸的缝隙里漏出来,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小虎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凉棚搭得真值——风有了去处,月光有了停留的角落,连话都能说得比平时长些,像这漫漫长夜,不用急着收尾。
“明儿编筐的材料,我已经备好放在西屋了。”小虎忽然说,“是新割的柳条,泡得软乎,好上手。”哑女点头,想起去年他教她编筐时,柳条总划破她的手,他就把所有柳条都用砂纸磨过一遍,说“这样就不扎人了”。
夜渐深,凉棚外的鸡不知何时不见了,大概回窝了。小虎打了个哈欠,说:“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哑女把灯笼吹灭,跟着他往屋走。灯笼的提绳在她手里晃啊晃,麦秸的气息混着艾香,缠在指尖。
走到场边时,小虎忽然停下,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你看,那颗最亮的,像不像你去年掉在麦秸垛里的发簪?”哑女抬头,果然有颗星格外亮,闪着细碎的光。她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是小虎后来用桃木给她刻的,比原来的更结实。
“像。”她轻声说。
“那以后想找我,就看那颗星。”小虎的声音有点低,“我准在。”
哑女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麦秸灯笼。灯笼的骨架硌着掌心,像个约定。夜风吹过晒场,麦子的清香漫过来,混着远处的蛙鸣,把这句花轻轻裹住,藏进了麦芒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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