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鸣在稻田里涨潮时,小虎已经把最后一捆麦秸码上了垛。他直起身捶腰,指节叩击脊梁骨的声响,混着远处的虫吟,在暮色里荡开涟漪。哑女拎着竹篮从院外回来,篮底的粗布沾着湿泥,里面躺着半篮新摘的豇豆,嫩得能掐出水来。
“李婶说这豇豆得趁鲜吃,”她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豇豆滚落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夜蛾,“明天给你做豇豆焖饭,放你爱吃的腊肉。”
小虎凑过去捏了根豇豆,在衣襟上蹭了蹭就往嘴里塞,豆荚的清甜混着泥土气在舌尖散开。“比去年的嫩,”他含混着说,“去年收晚了,豆粒都硬了。”
哑女笑着拍掉他手里的豇豆蒂,转身往灶房走。灶膛里的火还没熄,她添了把干柴,火苗“噼啪”舔着锅底,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只跳舞的兔子。去年这个时候,她也是这样在灶前忙活,他蹲在门槛上看她,看火光漫过她的发梢,心里就像被温水泡过的麦种,悄悄发了芽。
“明儿去趟镇上吧,”小虎忽然跟进灶房,倚着门框看她淘米,“张叔说供销社进了新的煤油,比咱现在用的亮堂。”
哑女淘米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窗纸已经浸成墨色,油灯的光晕在她眼尾描出浅黄的边,像落了片碎月亮。“顺便给你扯块布,”她把淘好的米倒进陶罐,“前儿见二丫穿的月白布衫,看着清爽。”
小虎的耳尖忽然发烫。去年他说喜欢月白色,不过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她记到了现在。他挠挠头转身往外走,“我去看看仓房的门闩牢不牢”,脚步却在院门口停住——银河正斜斜地挂在天上,星子密得像撒了把碎银,落在麦秸垛顶,像铺了层会眨眼睛的霜。
哑女端着陶罐出来时,正见他仰头看天,剪影在星光里显得格外挺拔。她放轻脚步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指着猎户座的腰带,比划着那三颗亮星像他磨得发亮的镰刀。
小虎笑了,伸手揽住她的肩。她的布衫上沾着豇豆叶的清香,肩膀抵着他的胳膊,温温的像揣了个暖炉。“等秋收完,”他望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咱把西坡的荒地开出来,种上油菜,明年春天就能看见满坡的黄。”
哑女往他怀里蹭了蹭,没说话。去年他说要种向日葵,结果忙得忘了,她却偷偷在院角撒了籽,夏天时开出朵碗大的花,他见了直拍大腿,说“还是你有心”。
夜露渐渐重了,麦秸垛上凝起细碎的水珠。小虎牵着哑女往屋走,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在青石板上叠成一团。路过鸡窝时,芦花鸡突然“咯咯”叫了两声,像是在抱怨被惊扰了清梦。
“这鸡明天得下双黄蛋,”小虎压低声音说,“刚才看它蹲窝的姿势就知道。”
哑女被他逗得笑出声,指尖在他手心里轻轻挠了下。去年这鸡第一次下蛋,他非要跟她打赌是单黄还是双黄,结果输了两穗烤玉米,却笑得比赢了还欢。
灶上的豇豆焖饭渐渐透出香味,腊肉的醇厚混着米香漫出来,勾得人直咽口水。哑女掀开锅盖,蒸汽腾起的瞬间,她忽然看见小虎正往灶膛里添柴,侧脸被火光映得发红,睫毛上沾着点火星的碎屑,像落了星子。
“好了没?”他转头问,眼里的光比灶火还亮。
哑女盛了碗饭递过去,腊肉的油花浮在米粒上,闪着琥珀色的光。小虎接过就往嘴里扒,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停。“比去年的香,”他含糊着说,“今年的米好。”
哑女笑着给自己盛了半碗,忽然想起什么,从柜里翻出个小陶罐,倒出半碗琥珀色的液体——是去年泡的桑椹酒,埋在灶台下藏了整一年。“尝尝?”她把碗递过去,眼里带着点期待。
小虎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滑过喉咙时带着微酸的甜,像把整个去年的春天都咽进了肚里。“够劲儿!”他咂咂嘴,又给她倒了小半碗,“你也喝点,解解乏。”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两人捧着的碗沿上,碎成点点银星。哑女小口抿着酒,看小虎吃得满头大汗,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酒,得慢慢酿,细细品,才能尝出藏在烟火里的甜。
远处的狗吠渐歇,只有稻田的蛙鸣还在涨落。小虎收拾碗筷时,哑女往他兜里塞了个东西——是白天用麦秸编的小灯笼,骨架上缠着几缕豇豆花,在油灯下泛着浅紫的光。
“明儿走夜路照个亮。”她比划着,眼里的笑意比星子还亮。
小虎捏着麦秸灯笼,忽然觉得这星夜格外长,长到能把往后的日子都照亮。他牵着她的手往炕边走,灯笼的影子在墙上晃啊晃,像条通往明天的路,踏实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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