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石洞的石壁渗着寒气,李明远把最后一块石头堵在藏账册的石缝上,指节被冻得发红。洞外的枪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风卷着碎石掠过崖壁的呼啸,像无数只野兽在暗处嘶吼。
“李老师,我冷。”妞妞的声音带着哭腔,从洞角传来。她缩在王大娘怀里,小脸冻得发白,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朵用红纸折的花——那是昨天上课时分给她的。
李明远走过去,把身上的补丁褂子脱下来,裹在妞妞身上。褂子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小姑娘哆嗦了一下,却把脸埋得更深了。王大娘叹了口气,往他手里塞了块烤红薯:“趁热吃,是出发前揣在怀里的,还温着。”
红薯的甜香在狭小的石洞里弥漫开来,几个孩子的眼睛亮了亮,却没人敢伸手。李明远把红薯掰成小块,挨个递到孩子们手里,自己只留了最小的一块,塞进嘴里嚼着,淀粉的甜味压不住心里的焦灼。
“小张,你去洞口看看,动静小点儿。”他对靠着石壁喘息的小张说。小张胳膊上的伤口已经用布条勒住了,但血还是渗了出来,把半边袖子染成了暗红色。
小张点点头,猫着腰摸到洞口,拨开遮掩的藤蔓往外看。过了片刻,他缩回头,脸色凝重:“外面……好像没人了。鹰嘴崖那边的火灭了,就远处有几个黑影在晃,看着像鬼子在搜山。”
王老先生扶着石壁站起来,花白的胡子上沾着尘土:“赵队长他们怕是把鬼子引走了。咱们得趁着天亮前转移,这石洞藏不住人,万一被搜出来……”
话没说完,洞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伪军的吆喝:“太君说了,仔细搜!凡是山洞、石缝都别放过,抓着八路有重赏!”
李明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把将孩子们往洞深处推。王大娘赶紧用身体挡住洞口,小张则握紧了手里的步枪——那是他从牺牲的战友手里接过的,枪身还带着余温。
“别出声。”李明远压低声音,指尖摸到石壁上凸起的棱角,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石洞只有一个出口,一旦被堵住,就是死路一条。他想起赵刚教过的话:“狭路相逢,就得敢拼,拼才有活路。”
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伪军的皮鞋踢到了洞口的碎石,“哗啦”一声响。一个粗嘎的声音骂道:“这破地方能藏人?怕不是钻山鼠吧!”
“少废话,太君说了,仔细点!”另一个声音呵斥道。
李明远悄悄摸到小张身边,低声问:“还有子弹吗?”
小张摇摇头,声音发哑:“就剩三颗了,刚才掩护孩子们撤退时用了不少。”
“省着用。”李明远攥紧了手里的匕首,“等他们进来,我先扑上去缠住领头的,你趁机带着孩子们往后山跑,那边有片密林,钻进去就安全了。”
“那你咋办?”小张急道。
“别管我,账册要紧。”李明远看着洞角的石缝,那里藏着根据地的希望,“记住,就算我没跟上来,也得把账册送到主力部队手里。”
王老先生突然拉住他的胳膊,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拿着这个。”打开一看,是半袋炒黄豆,还有一张手绘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几条隐蔽的小路,“这是我年轻时采药画的,能绕到鹰嘴崖背面,或许能赶上赵队长他们。”
洞口的藤蔓被猛地扯开,刺眼的手电光扫了进来,照亮了孩子们惊恐的脸。一个伪军探进头来,三角眼在洞里扫了一圈,突然笑了:“嘿,还真藏着人!有老有小,看来是八路的家眷啊!”
他身后的鬼子小队长“八嘎”一声,用枪指着洞口:“都出来!不然开枪了!”
李明远深吸一口气,正想冲出去,却见王老先生突然往前一步,挡在他身前,脸上堆起褶子笑:“太君,误会,都是逃难的老百姓,不是八路啊!”
“是不是八路,搜了才知道!”伪军说着就要往里钻。就在这时,洞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响,还夹杂着喊杀声:“鬼子在这儿!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手电光猛地转向洞外,伪军和鬼子都愣住了。李明远趁机对小张使了个眼色,两人架着王老先生,护着孩子们从洞口另一侧的矮缝钻了出去——那是他刚才观察时发现的,仅容孩子和瘦弱者通过,成年人得匍匐才能爬出去。
钻过矮缝就是片陡坡,碎石滑得人站不稳。李明远一手拽着妞妞,一手拉着王老先生,感觉手心被磨得生疼。身后传来枪声和爆炸声,他知道是赵刚他们杀回来了,用枪声给他们争取时间。
“往这边!”小张指着地图上标红的小路,那里长满了带刺的灌木丛,正好能遮掩身影。孩子们被灌木划破了手,却没人哭,只是咬着牙跟着跑,最小的妞妞甚至学着大人的样子,用小手扒开挡路的枝条。
跑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们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喘息,回头望去,鹰嘴崖方向硝烟弥漫,枪声已经稀稀拉拉,偶尔有几声手榴弹的闷响传来。
“赵队长他们……”小张的声音带着哽咽。
李明远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匕首。他知道,赵刚他们为了掩护大部队转移,把鬼子主力引到了鹰嘴崖,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也意味着一旦被围住,很难突围。
王老先生突然指着远处的山脊:“看!那是咱们的人!”
只见山脊上闪过几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灰色军装,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为首的那个高大身影,走路有点跛,却透着股熟悉的悍气——是赵刚!
“赵队长!”小张激动地喊出声。
赵刚也看到了他们,挥手喊道:“快往密林里撤!我让二柱带你们去接应点!”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战士,个个身上带伤,却跑得飞快,后面隐约有鬼子的身影在追。
李明远突然明白,刚才的枪声不是赵刚他们杀回来,而是他们在突围!鹰嘴崖的战斗怕是已经结束了,他们打光了弹药,只能拼着命往外冲。
“你们先走!”李明远把孩子们推给小张,“我去接应赵队长!”
“李同志,危险!”王老先生拉住他。
“没事,我熟悉地形。”李明远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转身朝着山脊跑去。他知道赵刚他们为什么往这边跑——这里有片沼泽地,鬼子的皮鞋陷进去就拔不出来,是天然的屏障。
跑到沼泽边缘时,赵刚他们已经被鬼子追上了。一个年轻战士为了掩护大家,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与扑上来的鬼子同归于尽,爆炸的气浪掀得李明远差点摔倒。
“赵队长!这边!”李明远大喊着,指着沼泽里的隐蔽栈道——那是乡亲们为了采药搭建的,用树干和藤蔓铺成,藏在水草下面,只有自己人知道。
赵刚眼睛一亮,对身后的战士喊道:“跟我来!”
他们踩着栈道往沼泽对岸跑,鬼子追到岸边,看着浑浊的泥水不敢上前,只能开枪扫射。子弹打在水面上,溅起一串串水花。李明远看到赵刚的左腿在流血,显然是受伤了,却跑得比谁都快,还时不时回头拉一把掉队的战士。
终于到了对岸,李明远扶着赵刚躲进密林,看着鬼子在沼泽边气急败坏地跺脚,心里松了口气。赵刚靠在树上,脸色苍白,却咧开嘴笑了:“好小子,没给我丢人,把孩子们护住了。”
“账册也安全。”李明远低声说。
赵刚点点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李明远这才发现,他胸前的衣服被血浸透了,刚才只顾着看他的腿,没注意到他还中了枪。
“赵队长!”
“没事,小伤。”赵刚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个染血的本子,“这是各分队的联络暗号,你收好。主力部队在黑风口等着,你带着孩子们和账册先去,我带着剩下的人在后面掩护,把鬼子往反方向引。”
“我不想走!要走一起走!”李明远急道。
“这是命令!”赵刚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抓住他的胳膊,“账册比什么都重要,那是鬼子‘清剿’的全部计划,主力部队拿到它,就能提前设伏,少牺牲多少弟兄!你想让我们的血白流吗?”
李明远咬着牙,说不出话。他知道赵刚说得对,可看着他流血的胸口,怎么也迈不开腿。
“记住,”赵刚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些微的疲惫,“到了主力部队,告诉他们,黄村据点的鬼子被我们端了,军火库炸了,他们的计划泡汤了。让他们放心,咱们根据地的人,骨头硬着呢!”
他推了李明远一把:“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李明远最后看了一眼赵刚,看他转身对战士们喊:“兄弟们,跟我来,让鬼子尝尝咱们的厉害!”十几个战士齐声应和,声音嘶哑却响亮,像一群受伤的狼,朝着与黑风口相反的方向跑去,故意踩断树枝,制造动静。
李明远抹了把脸,转身往小张他们藏身的岩石跑去。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他沾满泥污的手上,那只曾经只会握笔的手,如今不仅能拿匕首,还能扛起保护别人的责任。
找到小张和孩子们时,王老先生正在给孩子们包扎伤口。李明远把赵刚的命令一说,大家都沉默了。王大娘突然抹了把泪:“赵队长是好人啊……”
“我们得让他的牺牲有价值。”李明远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张,你带孩子们走前面,我断后。王老先生,您拿着地图领路,咱们去黑风口,找主力部队!”
队伍重新出发,这次没人再哭,孩子们的脚步虽然蹒跚,却透着股韧劲。李明远走在最后,时不时回头望向赵刚他们消失的方向,那里偶尔传来枪声,像是在为他们送行。
路过一片野花地时,妞妞突然停下脚步,摘了朵黄色的小花,小心翼翼地别在头发上。她看着李明远,小声说:“李老师,赵叔叔说过,看到花开,就说明好日子要来了。”
李明远蹲下来,帮她把歪了的花扶正,眼眶有些发热:“对,好日子要来了。”
他知道,这场仗还没打完,甚至可能更艰难。但看着孩子们眼里的光,看着手里紧握的账册,他突然不害怕了。就像赵刚说的,骨头硬,就什么都不怕。
黑风口的轮廓在远处越来越清晰,那里有主力部队的红旗在风中飘扬。李明远挺直了腰板,护着孩子们加快了脚步。阳光洒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真正的战士。他的成长,就在这烽火连天的突围路上,在战友的牺牲与嘱托里,悄然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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