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投资方“璞玉资本”的考察日，在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氛围中到来了。贾长安几乎一夜未眠，眼下带着浓重的阴影。他用冷水反复冲洗脸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林薇寄来的照片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里，随时可能化脓溃烂。他检查了好几遍准备好的资料，确保万无一失，这不仅关乎“德庆班”的存亡，也关乎他能否在西安重新站稳脚跟。
下楼时，苏青瓷已经坐在天井里。晨曦透过石榴树的枝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今天穿了一件藕荷色的改良旗袍，外罩一件米白色针织开衫，头发用一支玉簪松松挽起，比平日多了几分正式与温婉。她正在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茶，姿态优雅，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掠过贾长安刻意整理过的衣着和难以掩饰的疲惫。“要出发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
“嗯，和秦小姐约好了，先去接她，然后一起去北郊。”贾长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
苏青瓷轻轻“嗯”了一声，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他面前。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替他理了理衬衫领口一处不易察觉的褶皱。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到他颈侧皮肤时，贾长安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顺利。”她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很轻，却像一阵暖风，吹散了他心头的些许寒意。
这个细微的举动，打破了连日来的冰冷隔阂。贾长安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恬静面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将一切和盘托出，想寻求她的理解和帮助。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现在不是时候，绝不能因为私事影响了今天的考察。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
苏青瓷收回手，退后一步，恢复了恰到好处的距离。“快去吧，别迟到了。”
贾长安点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归处”。那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看似清冷的女子，在他心里占据的位置，远比他自己愿意承认的要重要得多。
接到秦望舒时，她依旧是那副冷静干练的模样。白衬衫，卡其色工装裤，双肩包，素面朝天，眼神锐利。她只是扫了贾长安一眼，便言简意赅地说：“资料都带齐了？璞玉资本的背景我昨晚又查了一遍，他们最近确实在关注文创领域，但投资风格比较谨慎，注重短期回报率，我们需要在社会价值和商业效益之间找到更精准的平衡点。”
她的思维永远直接切入核心。贾长安收敛心神，将苏青瓷带来的那点涟漪压下，切换到工作模式。“明白，方案已经做了调整，重点突出了前期快速引流和衍生品变现的路径。”
车上，两人就考察的细节和可能遇到的问题又进行了一番快速的交流。秦望舒的逻辑清晰，观点犀利，贾长安的专业素养和应变能力也让她暗自点头。抛开个人情绪，他们确实是极其互补的合作伙伴。
再次来到北郊那片待拆迁的区域，“德庆班”的破败景象依然触目惊心。但今天，老韩和两个徒弟显然精心收拾过，虽然依旧简陋，但显得整洁了许多。老韩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但熨烫平整的中山装，看到他们和随后到来的璞玉资本代表（一位姓李的精干中年女士和她的助理），紧张得手足无措。
考察过程按部就班。秦望舒负责介绍皮影戏的历史价值、艺术特色和“德庆班”的传承谱系，她的讲解专业、严谨，充满了对文化的敬畏。贾长安则接着阐述市场分析、运营模式、盈利预期和风险控制，他的陈述数据翔实、逻辑严密，展现了成熟的商业思维。
老韩和徒弟们表演了一段古老的皮影戏《降魔记》。在昏暗的灯光下，白色的幕布上，那些用驴皮精心雕刻的人物活灵活现，伴随着苍凉的唱腔和铿锵的锣鼓，演绎着古老的忠奸善恶故事。尽管环境简陋，但那凝聚了百年匠心的艺术魅力，依然深深地打动了在场的人。李女士看得十分专注，不时用手机记录着。
表演结束，李女士给予了肯定，但也提出了尖锐的问题：如何吸引年轻受众？如何保证持续的内容产出？投资回报周期是否过长？
贾长安和秦望舒早有准备，一一作答。贾长安提出了与短视频平台合作、开发沉浸式体验、设计文创潮玩等具体策略；秦望舒则强调了与学校、博物馆合作进行教育推广，以及申请非遗保护政策的支持。两人配合默契，应对得当。
考察持续了近三个小时。结束时，李女士表示项目很有特点，团队也很有想法，回去后会尽快内部讨论。虽然没有当场拍板，但态度是积极正面的。
送走投资方，贾长安和秦望舒都松了口气。老韩激动地握着他们的手，老泪纵横：“谢谢，谢谢你们！不管成不成，有你们这么帮忙，我……我死也瞑目了！”
看着老人浑浊眼睛里重燃的希望之火，贾长安觉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一种久违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今天配合得不错。”回程的路上，秦望舒难得地主动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认可。
“是你前期工作做得扎实。”贾长安真心说道。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他感觉心情轻松了不少。或许，事业上的进展，能冲淡情感上的困境？
然而，当他回到“归处”，远远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挂着上海牌照的白色保时捷跑车时，刚刚轻松起来的心情瞬间沉入谷底。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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