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点点头，跟着他上了二楼。
二楼廊上，立着一个公子哥，那张管家哈腰说：“二少！”
二少霍庭全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说什么。
他巴不得他大哥犯错。
不犯错，这个家里就永远是大哥掌权不是。
内厅门一推开，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和浓郁草药的气味便扑面而来，两种味道互不相让，在空气中冲撞、纠缠，形成一种令人胸口发闷的压抑感。
只见宽敞的客厅里，
沙发上，椅子上，零零散散坐着七八个人。
有几个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皮鞋擦得锃亮，那是西医。
另外几个则身着长衫，留着山羊胡，手里盘着串珠或握着烟斗，是中医。
他们泾渭分明地分坐在客厅两侧，此刻却都停下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带着审视、怀疑，甚至敌意。
这些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新进来的人身上。
为首的一个男人站了起来。
他约莫五十多岁，身材高大，金发碧眼，是典型的英国人长相。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更衬得他气度不凡。
他就是重金请来的英国人，圣玛丽医院的院长，史密斯。
史密斯的视线在王江身上扫过，从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普通布衫，到他那过分年轻的面庞，最后停留在他那双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布鞋上。
他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嘴角向下撇去，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鄙夷。
“霍先生。”
史密斯开了口，生硬的中文像是从机器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你真的把希望，寄托在这么一个……一个……”
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轻蔑地一摆手。
有人插嘴说：”开棺材铺的。“
“似乎是一个开棺材铺的年轻人身上？”
“这是对医学的侮辱！”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客厅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话音刚落，另一侧，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中医也缓缓开了口。
他轻抚着胸前长长的胡须，双眼半开半阖，对着霍震霆叹了口气。
“霍少，令尊之病，老朽几番诊脉，脉象沉迟细弱，气若游丝。”
“此乃灯枯油尽之相，元气耗竭，神仙难救。”
“非药石可医啊。”
他微微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盖棺定论的惋惜。
“还请节哀顺变。”
“莫要被一些江湖术士所骗，扰了老爷子最后的清净。”
他这话虽说得委婉，但“江湖术士”四个字，矛头直指王江。
一时间，群情附和。
“史密斯院长说得对，这太荒唐了！我们这么多专家在这里，你居然找个外行来？”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西医推了推眼镜，语气激动。
“霍先生，我们理解你救父心切，但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啊！”
“是啊，此等竖子，不过是想借霍家之名，沽名钓誉罢了！”
另一个中医也摇头晃脑地补充道。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言语间，充满了对王江的轻视与排挤。
他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沪上医学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霍老爷子的病，他们在这里会诊了几天几夜，方案出了一个又一个，却都束手无策。
现在，霍家居然病急乱投医，找来一个开棺材铺的毛头小子。
这不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抽他们的脸吗？
这让他们如何能忍？
霍震霆的脸色极为难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此起彼伏的声讨堵了回去。
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王江，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从头到尾，甚至没有看那些义愤填膺的医生一眼。
他的目光平静如水，只是静静地落在霍震霆的脸上。
他根本不理会周围的嘈杂，直接对霍震霆说。
“霍先生。”
“我的第三个规矩，你还记得吗？”
这句话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穿透了所有的喧嚣。
客厅里倏地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王江的身上，转移到了霍震霆的脸上。
霍震霆的脸色猛然一变。
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就被决绝所取代。
他想起了王江在电话里的第二句话。
“我治病时，不许任何人在场，不许任何人质疑，不许任何人打扰。你若信我，便将一切交给我。”
这不仅仅是一个规矩。
这是一个选择。
是选择相信眼前这些代表着权威的专家，还是选择相信这个神秘莫测、来路不明的年轻人。
霍震霆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他挺直了腰板，环视了一圈客厅里的医生们，原本犹豫的眼神变得坚定。
“各位的好意，我霍某心领了。”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决断。
“各位既然束手无策，就让别人来做！”
“从现在起，我父亲的病，全权由王先生负责。”
“请各位先到二楼偏厅休息，茶水点心已经备好，还望海涵。”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史密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指着王江，又指了指自己，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这是在拿你父亲的生命开玩笑！”
“愚昧！简直是东方人的愚昧！”
那位老中医也是长叹一声，满脸失望地站起身，对着霍震霆拱了拱手。
“罢了，罢了！朽木不可雕也！”
“霍少，你好自为之吧！”
其余的医生们也是脸色铁青，一个个站了起来。
他们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我们走！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等着给霍老爷子收尸吧！”
“荒唐！滑天下之大稽！”
史密斯等人再也待不下去，一个个拂袖而去，经过王江身边时，还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嘴里念叨着的“无知”、“骗子”之类的词语，清晰地传了过来。
很快，原本拥挤的套房客厅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霍震霆、王江，还有一个站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的管家。
空气中那股令人不悦的混合气味，似乎也淡了许多。
霍震霆看着王江，脸上带着歉意。
“王先生，让你见笑了。”
王江的神色依旧平静，他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与他毫无关系。
他抬步，径直走向内室的方向。
直到这时，王江这才走进霍老爷子的卧室。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重、更加浑浊的药味迎面扑来，其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房间很大，陈设奢华，但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将所有的阳光都隔绝在外。
一张巨大的西洋雕花木床摆在正中。
霍老爷子就躺在床上。
他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看不到一丝血色。
他的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若不仔细看，几乎会以为那是一个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人。
床边摆满了各种当时最先进的监护设备，花花绿绿的指示灯在昏暗中闪烁，细长的管子从机器延伸出来，连接在老爷子的身上。
心率监护仪屏幕上那条脆弱的波浪线，缓慢而无力地跳动着，仿佛随时都会拉成一条直线。
王江只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瞳孔便微微一缩。
不对。
这不是普通的病危。
霍老爷子脖颈处的皮肤异常苍白，但颈动脉却在不正常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让那层薄薄的皮肤随之颤抖，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律动。
他的呼吸虽然微弱，但呼与吸的间隔却在不规律地延长，每一次吸气都显得无比艰难。
这些细微的、被所有人忽略的症状，在王江眼中，却组合成了一个致命的信号。
王江看了天眼，天眼之下，这处颈动脉看的越发清楚。
不看不知道 ，一看吓一跳。
主动脉A型夹层，破裂风险极高。
一种在20世纪50年代，几乎无法被准确诊断，更遑论治疗的绝症。
主动脉夹层破裂前兆！
一旦破裂，汹涌的血液会在几分钟内冲垮一切，神仙难救。
就是在后世，因送诊不及时，死亡率也极高。
而之前这些最顶尖的医生，包括那位德国院长史密斯，他们所有的诊断和争论，都偏离了最致命的靶心。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这个手术，只有他能做。
在后世，他都做了百十台这样的手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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