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勇头领那句冰冷的“技艺或金银”，像一道无形的门槛，横亘在生存与绝望之间。墙外的哀嚎和绝望是背景，墙内的沉默和审视是现实。
短暂的死寂后，铁心第一个上前一步。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身后取下了那柄造型奇特、但显然保养得当的臂张弩，又抽出了腰间的短刃。他将两件武器放在地上，然后抬头看向墙头的头领。
“我会修兵器，也会造一些。”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你们的弓箭、刀枪，若有损坏，我可以修补。若有材料，我能制作弩箭和简易的防身武器。”
墙头的头领眼神微微一动，目光扫过那柄明显不是凡品的弩和闪着寒光的短刃，脸上的讥讽稍稍收敛了一些。乱世之中，一个能打造修理武器的人，价值远比几袋粮食要大。
这时，白芷也上前一步，她轻轻放下怀里的狗娃，让他躲在陆轻尘身后，然后从随身药包里取出那几个小心珍藏的、装有“石见清”和其他应急药材的小瓶。
“我是医师。”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尽管脸色疲惫，却带着一种专业的确信，“精通草药，能治外伤，处理疫病。镇外难民聚集，极易引发瘟疫。我懂得如何预防和初步控制。若镇内有病患，我也可以帮忙诊治。”
她举起手中的小瓶：“这些是我自配的药材，对防治瘴疠热毒有效。若允许我们换取些许粮食和伤药，我愿意尽力协助护卫镇子健康，防止疫病流入。”
医师！防治瘟疫！
这两个词显然击中了乡勇头领，乃至墙上所有守卫内心最深的恐惧。他们筑墙自守，最怕的不是流民冲击，而是防不胜防的瘟疫！一旦爆发，再高的墙也没用。一个懂医术、尤其懂防疫的大夫，其价值甚至超过铁匠！
头领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仔细打量着白芷，又看了看她手中的药瓶，眼神中的冰冷逐渐被权衡和一丝迫切所取代。他回头和身边的几个手下低声快速交谈了几句。
墙下的赵天佑紧张地看着这一幕，手心全是汗。陆轻尘则握紧了拳头，屏住呼吸。
终于，乡勇头领转回头，目光在铁心和白芷之间来回扫视，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你们说的，可是实话？若敢欺骗，或者带了瘟病进来，下场比外面那些人更惨！”
铁心沉声道：“绝无虚言。”
白芷也点头：“医者仁心，不敢妄言。”
头领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好！看在你们还有点用的份上！但规矩不能破！你们可以进来，但不能乱走，只能待在指定的地方！而且要干活换吃的！”
他一指墙内靠近墙根的一处偏僻角落，那里堆着些杂物，相对远离镇内的屋舍：“你们就在那角落待着！不准靠近居民区！需要什么，我们会派人送来，用你们的工来换！铁匠，你去工棚帮忙修理武器！医师，你先拿出防治瘟疫的药方和措施，若有效，再谈诊治！”
这条件苛刻，充满了不信任，但却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可以。”铁心毫不犹豫地答应。
白芷也点了点头：“我需要一些干净的布和热水，还有……一点粮食，孩子需要吃东西。”
头领挥挥手，对下面喊道：“开门！放他们进来！盯紧点！”
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隙，仅容一人一驴通过。几个乡勇手持武器，警惕地盯着他们。
五人牵着瘦驴，低着头，在无数墙外难民羡慕、嫉妒乃至怨恨的目光中，快步走进了那堵象征着暂时安全的矮墙之内。
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绝望，但也仿佛将他们关入了一个新的、充满约束的牢笼。
墙内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一些，虽然也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但至少没有外面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恶臭。可以看到一些镇民在活动，虽然面带忧色，但衣着相对整齐，生活似乎还在勉强维持。
他们被带到指定的角落，那里堆着些破损的农具和木料，地面还算平整，但显然不是招待客人的地方。几个乡勇就守在附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们。
很快，有人送来了少量的糙米和一小罐咸菜，还有一壶热水和些许干净布。条件简陋，但对他们而言，已是久违的“丰盛”。
铁心没有休息，立刻被带去镇子里的工棚，那里堆放着不少需要修理的弓箭和刀枪。白芷则开始用热水处理狗娃的卫生，并仔细询问镇子目前的卫生状况和可能存在的病患，准备提出防疫建议。陆轻尘和墨言负责整理临时落脚点，看守所剩无几的行李。
赵天佑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他看着铁心和白芷立刻投入“工作”换取生存，自己却好像什么忙也帮不上。他环顾四周，目光越过看守的乡勇，看向镇子内部。
他看到几个孩子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追逐玩耍，虽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但脸上还有孩童的天真。他看到有妇人坐在门前缝补，老人蹲在墙角晒太阳……一种久违的、近乎平凡的烟火气息，淡淡地弥漫着。
这与墙外那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这就是有秩序和没有秩序的区别吗？这就是有一技之长和一无所有的区别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却无力的双手，又抬头看向那堵并不高大、却泾渭分明地将世界隔开的土墙，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那是一种混合着庆幸、羞愧、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他们暂时安全了，但这安全，是如此脆弱，如此……代价高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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