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州的春天，雨水渐渐多了起来。细雨绵绵，洗刷着街道上的泥泞，也滋润着新栽下的树苗。白芷的医棚院子里，搭起了一个简陋的草棚，算是临时的学堂。
几张破旧的木桌拼在一起，周围坐着七八个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和狗娃差不多。他们大多是蓉州城里的孤儿，或是父母在瘟疫中去世，或是家人失散。此刻，他们围坐在桌旁，眼睛都盯着白芷。
白芷没有穿往常那身素净的医者长衫，而是换了一身更方便活动的粗布衣裙。她手里拿着一块用木炭涂黑的木板，用石灰石在上面写下几个简单的字。
“今天，我们认这几个字。”白芷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她指着木板，“人，口，手，还有……家。”
孩子们跟着她念，声音参差不齐，但都很认真。狗娃坐在最前面，腰板挺得笔直，眼睛瞪得圆圆的，生怕漏掉一点。
“人，就是我们自己。口，用来吃饭、说话。手，用来干活、帮助别人。”白芷耐心地解释着，她拿起一个药臼，“就像捣药，就要用手。”
一个叫小丫的女孩怯生生地举手：“白先生，我……我认得‘口’字，它长得就像张开的嘴巴。”
白芷笑了，点点头：“小丫说得对。字的样子，很多时候和它代表的东西很像。”
这是白芷新开始做的事。光治病救人还不够，她想在这片被死亡和贪婪摧残过的土地上，留下点别的什么东西。知识，也许是最微弱也最坚韧的种子。赵天佑很支持，找来了这些愿意学习的孩子，虽然条件艰苦，但总算有了个开始。
学完认字，白芷又会教一些简单的药理。她拿出晒干的薄荷、艾草，让孩子们闻味道，辨认形状。
“薄荷可以提神，夏天泡水喝能解暑。艾草点燃了熏屋子，可以驱蚊虫，也能让空气干净些。”她一边说，一边分发着小小的草药样本。
狗娃学得最用心。他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把分到的几片薄荷叶包好，放进怀里。他现在不仅是白芷的小帮手，也是最用功的学生。
下午，雨停了，阳光透过云隙洒下来。白芷让孩子们到院子里活动。她给每个孩子发了一根树枝，让他们在湿润的泥地上练习写刚才学过的字。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蹲在地上，用树枝比划着。字写得歪歪扭扭，大的大，小的小，但每个人都很起劲。
狗娃没有和其他孩子打闹。他一个人蹲在院子的角落，抿着嘴，用树枝在泥地上划着。他先写了“人”，然后写了“口”，接着是“手”。最后，他停顿了一下，开始画那个最复杂的“家”字。他写得很慢，很用力，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地上的“家”字虽然还是歪斜，但结构却依稀可辨。
他写完后，没有立刻擦掉，而是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然后，他抬起头，望向正在查看其他孩子“作业”的白芷，小声地问：
“先生，”他的声音带着孩子特有的清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等天下太平了，坏人都不见了，我们……我们能回家吗？”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其他孩子也停下了手中的树枝，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白芷。他们的“家”，有的在瘟疫中破碎，有的在战乱中离散，有的早已不知在何方。
白芷准备走向下一个孩子的脚步顿住了。她转过身，看着狗娃，看着他那双清澈又带着期盼的眼睛，也看着泥地上那个歪歪扭扭却承载了沉重希望的“家”字。
她没有立刻回答。阳光照在她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微风拂过，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也带来了远处重建城池的叮当声响。
她沉默着，目光越过院墙，望向北方那片广阔而未知的天空，久久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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