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陈衍紧了紧身上那件勉强能蔽体的破旧皮甲(由修复的残片拼凑而成),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他身后的秽营什众人,更是形销骨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破烂的衣甲根本无法御寒,手中的武器也多是些锈蚀的刀矛甚至削尖的木棍。恐惧如同实质的瘟疫在他们中间蔓延,每个人都清楚,被派作首攻瓮城的先锋,就是去填那无底的血肉磨盘!
“秽营什!听令!”督战的军官(正是之前被陈衍在炭窑事上摆了一道的孙队副,此刻脸上带着报复的快意)厉声嘶吼,“目标瓮城!给老子冲进去!打开内城门!后退者,斩!畏缩者,斩!杀进去,人人有赏!第一个登城的,脱死士籍!”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空洞而残忍。
“杀!”周围其他营队的士兵发出震天的吼声,既是助威,也是驱赶。攻城锤撞击城门的沉闷巨响如同死神的鼓点。
没有选择!陈衍猛地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刘裕旧刀),刀锋在阴沉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寒芒,指向那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瓮城城门!“秽营什!跟我冲!想活命,就杀进去!” 他的吼声压过了恐惧,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魏大勇独臂举起短刀,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第一个跟着冲了出去!阿毛和其他少年兵,以及那些麻木的老卒,在求生的本能和陈衍的带领下,也发出不成调的嘶吼,如同决堤的浊流,涌向那死亡之门!
冲入瓮城的瞬间,死亡的阴影便当头罩下!
“放箭!”
“滚木礌石!砸!”
城墙上、瓮城内侧的藏兵洞中,箭矢如飞蝗般泼洒而下!巨大的滚木和沉重的石块呼啸着砸落!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秽营士兵瞬间被射成刺猬或被砸成肉泥!惨叫声在狭窄的瓮城空间内被放大,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令人窒息!
秽营什被压制在入口附近,躲在被砸毁的攻城器械残骸后,寸步难行。每一次探头,都伴随着致命的箭雨。伤亡在急剧增加,绝望再次攫住了众人。
“什长!怎么办?冲不上去啊!”阿毛带着哭腔喊道,他的手臂被一支流矢擦过,鲜血直流。
魏大勇伏在一块厚木板后,独臂挥舞短刀格开几支射来的箭,眼神凶狠却充满了无力感:“妈的!上面有强弩!露头就是个死!”
陈衍背靠着一辆被砸烂的冲车残骸,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灼烧着肺部。瓮城三面高墙,如同天井,敌军居高临下,占据绝对地利。强攻,就是送死!必须想办法打破僵局!
他的目光扫过瓮城内部。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罐、倾倒的火油桶(北府军攻城时投射进来的)、还有被丢弃的竹矛、断裂的弓弩…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
“老魏!带几个人,把地上那些破瓦罐、破坛子都收集过来!要快!”陈衍急促下令,“阿毛!带人去拆那些没烧完的攻城车上的油布、麻绳!还有散落的火油,有多少弄多少!”
虽然不明所以,但魏大勇和阿毛对陈衍已建立起本能的信任,立刻带人冒着箭雨,在尸体和废墟间快速搜集。
陈衍自己则抓起几根散落的、相对粗长坚韧的竹矛。他迅速用匕首削掉矛头,将竹节打通,只留下最前端一截作为“容器”。他将搜集来的火油(一种粘稠的、易燃的油脂混合物,类似猛火油)小心地灌入竹筒,大约灌到七分满。然后,他撕下收集来的油布、破麻衣,用麻绳紧紧捆扎在竹筒开口处,做成一个巨大的“塞子”,只留下一点布头作为引信。最后,他将搜集来的碎陶片、小石子,甚至一些生锈的铁钉,塞进竹筒剩余的空间,再用油布和麻绳封口扎紧。
简易的“燃烧瓶”!
利用火油的高热值、粘附性,竹筒的密闭加压效果(受热后内部压力增大,易爆裂),碎片的溅射杀伤!这是他结合化学知识和战场材料能想到的唯一破局之法!
“什长!弄好了!”魏大勇和阿毛带着收集来的材料,气喘吁吁地爬回来,地上堆了十几个灌好火油、塞好布头的竹筒,还有几罐备用火油。
“好!”陈衍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听我命令!老魏,你带几个臂力好的,每人拿两个!我数三声,一起点燃布头,用尽全力朝城墙上、朝藏兵洞口扔!越高越好!越准越好!其他人,准备竹矛、捡起地上的盾牌,等火起混乱,跟我往里冲!”
“一!二!三!扔!”
陈衍率先点燃一个竹筒的布头,炽热的火焰瞬间窜起!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燃烧的竹筒朝着城墙上一处弩箭密集的垛口奋力掷去!魏大勇和其他几个臂力稍强的士兵也同时点燃投掷!
十几个燃烧的竹筒,带着死亡的呼啸,划出杂乱的弧线,砸向城墙和藏兵洞口!
“那是什么鬼东西?”
“火油罐?小心!”
城墙上的叛军发出惊疑的呼喊,但为时已晚!
“轰!”“嘭!”“啪!”
竹筒有的砸在墙垛上,有的落入藏兵洞口,有的在半空就因布塞烧尽或内部压力而猛烈爆裂!粘稠燃烧的火油如同地狱之火般泼洒开来!瞬间引燃了木质的箭跺、堆放的杂物、甚至士兵的衣物!更可怕的是,里面塞着的碎陶片、铁钉在爆炸的冲击下四散飞溅,如同致命的霰弹!
“啊——!火!火!”
“我的眼睛!”
“救命啊!”
城墙和藏兵洞内顿时陷入一片火海和混乱!惨叫声、爆炸声、物品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原本密集的箭雨瞬间变得稀疏而凌乱!
“就是现在!杀进去!”陈衍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手持盾护住要害,一手紧握环首刀,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掩体,朝着瓮城内门方向猛冲!“为了活命!杀!”
“杀——!”秽营什残存的士兵,目睹了这“神火”破敌的一幕,绝望中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在魏大勇和阿毛的带领下,嘶吼着紧随陈衍冲锋!他们用简陋的竹矛、锈刀,甚至石块,与从混乱中挣扎出来、试图堵截的叛军士兵展开了惨烈的近身搏杀!
瓮城内,狭窄的街道和建筑废墟间,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陈衍如同疯虎,环首刀在他手中化作死神的镰刀,凭借着刘裕新钢的锋锐和他此刻不顾一切的狠劲,接连劈翻两个冲上来的叛军。魏大勇虽然独臂,但战斗经验极其丰富,一把短刀刁钻狠辣,专攻下盘,配合着少年兵们的竹矛攒刺,也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
然而,叛军的抵抗极其顽强。瓮城内门附近的守军很快从混乱中稳住阵脚,依托街垒和房屋进行阻击。一支冷箭从侧面的屋顶射下,目标直指冲在最前面、正与一名叛军小头目缠斗的刘钟!(刘钟作为刘裕族弟、军械事务负责人,竟也身先士卒,出现在最危险的前线!)
刘钟专注于眼前的敌人,对侧面袭来的冷箭毫无察觉!
“参军小心!”陈衍眼角余光瞥见那致命的寒光,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比思维更快!他猛地将手中的破木盾朝着刘钟的方向奋力掷出,同时整个人合身扑了过去!
“噗嗤!”
木盾被箭矢瞬间洞穿,力道稍减,但箭镞依然狠狠扎进了陈衍的左肩胛骨下方!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个趔趄,重重撞在刘钟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呃!”剧烈的疼痛让陈衍眼前发黑,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背后的皮甲。
“陈衍!”刘钟又惊又怒,一把扶住陈衍,看着那支还在颤抖的箭尾,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后怕。若非陈衍这一扑一挡,这箭绝对会射穿他的脖颈!
“别管我!冲…冲门!”陈衍咬着牙,忍着剧痛,用刀撑着地想要爬起来,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到刀柄上,一片滑腻。
刘钟眼中厉色一闪,不再犹豫,对着身后已经冲上来的北府军精锐大吼:“跟我冲!拿下内门!为陈什长报仇!” 他亲自带头,如同猛虎般扑向叛军最后的防线!
秽营什的士兵看到陈衍为救刘钟中箭倒地,更是红了眼!“为什长报仇!”魏大勇独臂挥舞短刀,状若疯魔,带着少年兵们发起了更猛烈的冲击!
在内外夹击和“神火”造成的混乱下,内城门终于被北府军精锐撞开!潮水般的北府军士兵涌入瓮城,迅速肃清了残敌。
战斗结束了。瓮城内尸横遍地,硝烟混合着血腥味,令人作呕。秽营什的士兵死伤大半,幸存者个个带伤,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
刘钟在亲兵的护卫下,快步走到被简单包扎止血、靠坐在墙根下的陈衍面前。陈衍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肩头的箭已被折断(箭头还留在体内),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但眼神依旧清醒,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释然。
刘钟蹲下身,看着陈衍肩头的伤口,又看了看他染血的环首刀和周围秽营士兵疲惫却带着一丝敬意的眼神,沉默了片刻。他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亲自喂陈衍喝了几口水。
“好个‘秽营’什长!”刘钟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感激,更有深深的触动,“今日若非你,我刘钟已是一具尸体。那‘神火’破敌,更是立下首功!”
他站起身,对着周围的将士,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传遍这片刚刚经历血战的瓮城:
“都给我记住!今日破此瓮城,首功在‘秽营’什长陈衍!临危不惧,智勇双全!更难得的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衣衫褴褛的秽营幸存者,一字一句地说道:
“寒门亦有义卒!舍生忘死,忠勇可嘉!”
“寒门义卒!”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幸存的秽营士兵心中炸响!他们麻木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光彩。魏大勇独臂杵着刀,挺直了佝偻的脊背。阿毛的眼泪夺眶而出,却拼命忍着。
陈衍靠在冰冷的墙根下,听着刘钟的话语,感受着肩头钻心的疼痛,望着瓮城内弥漫的硝烟和遍地的尸体,心中五味杂陈。义卒?他不过是为了活命,为了这群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可怜人罢了。但刘钟的评价,无疑是一道护身符,一道将他这个“戴罪之身”的“寒刃”,真正纳入北府军体系,尤其是刘裕核心圈视野的通行证。代价,是肩上这支冰冷的箭镞,和瓮城内流淌成河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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