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尸退去留下的死寂寒意尚未完全消散，洞穴内重归压抑的宁静。苏挽月靠在岩壁上，闭目调息，混沌气流如温顺的溪流在经脉中缓缓运转，修复着方才激战带来的损耗与震荡。林见素则盘坐一旁，心神沉入体内，面色凝重。
他此刻的状况，远比外表看起来更加糟糕。
强行催动【太初归墟】的反噬，如同在他道基上撕裂了一道难以愈合的深渊。金丹表面的裂纹虽被苏挽月的混沌本源暂时稳固，不再恶化，但内里灵光黯淡，运转晦涩。最麻烦的，是经脉中肆虐的那股新生煞元。
这由绝望死意、冥煞本源以及燃烧的生命力混合而成的力量，颜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灰色，比之前的太初冰寂煞元更加冰冷、沉重，带着一种绝对的“终结”属性。它如同脱缰的野马，桀骜不驯，所过之处，不仅原有的伤势恢复缓慢，甚至还在细微地破坏着完好的经脉，带来持续的、钻心刺骨的痛楚。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对这种新生煞元的掌控力，远不如从前。它似乎拥有某种独立的“意志”，对生机有着本能的排斥与吞噬欲望。方才苏挽月渡入的混沌本源之气，虽能滋养他的肉身与神魂，却难以完全安抚这股狂暴的寂灭之力。
“这力量……已近乎魔道。”林见素内视着那在经脉中横冲直撞的暗灰色气流，眉头紧锁。他尝试以《无始轮回诀》的心法引导，收效甚微。这功法似乎也因这次异变而产生了未知的偏离，对冥煞之气的吸纳效率高得惊人，却少了几分中正平和，多了几分剑走偏锋的极端。
他隐约感觉，自己走上了一条前人未曾踏足，或者说，踏足者皆已陨落的危险道路。向死而生，纳寂灭为薪柴，听起来壮烈，实则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彻底沉沦于永恒的死寂，化为只知毁灭的魔物。
“必须尽快找到平衡之法，否则……”林见素心中沉重。他看了一眼身旁仍在调息的苏挽月，眼神复杂。他如今的状况，已成了她的拖累。
就在这时，苏挽月缓缓睁开了眼睛。混沌道体初成的她，灵觉敏锐远超以往，立刻察觉到了林见素气息的不稳与那股深藏其中的暴戾死寂。
“你的煞元……”她眸光微凝，带着关切与一丝忧虑。
林见素没有隐瞒，简略将自己煞元异变的情况告知，略去了其中涉及“归墟”和寿元损耗的核心隐秘。
苏挽月听完，沉默片刻，伸出纤指，再次点向林见素的手腕，一缕更加精纯的混沌气流探入其体内。这一次，她仔细感知着那暗灰色煞元的特性。
混沌气流与暗灰色煞元接触，并未像之前疗伤时那般温和交融，反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排斥与对抗。混沌包容万法，但这新生煞元中蕴含的“终结”意韵太过极端霸道，仿佛要将一切都拉入永恒的沉寂，连混沌的“衍化”特性都受到了抑制。
“好生霸道的力量。”苏挽月收回手指，清丽的脸上满是凝重，“其性至阴至寒，更蕴含一种‘万物终结’的道韵，我的混沌本源虽能暂时中和其破坏性，却难以助你完全掌控它。强行压制，恐适得其反。”
她沉吟道：“或许……你需要寻找一种极阳至刚，或者蕴含磅礴生机之物，以阴阳互济、生死轮转之理，来平衡这股力量。否则长此以往，恐伤及神魂根本。”
林见素闻言，心中一动。苏挽月的话，与他对《无始轮回诀》“向死而生”理念的感悟不谋而合。寂灭的尽头，或许真的蕴藏着新生的契机，但这契机需要外来的“引子”。极阳至刚，磅礴生机……这样的天材地宝，无不是世间罕有，可遇不可求。
“此事需从长计议。”林见素压下心中的思绪，当务之急是离开这危机四伏的黑水大泽。“你恢复得如何？我们必须立刻动身。”
苏挽月点了点头：“已无大碍。混沌道体初成，恢复力远胜往昔。”她站起身，周身气息圆融内敛，虽经历大战，反而更显神华充盈。
两人不再耽搁，小心地离开这处藏身的洞穴，重新回到那条昏暗的暗河。林见素依旧背负着那具空了的冰棺（苏挽月已能自如行动，但冰棺材质特殊，他并未丢弃），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同时分出一部分心神，艰难地压制着体内蠢蠢欲动的暗灰色煞元。
苏挽月紧随其后，混沌气流自然流转，不仅隐匿自身，还将两人的气息与环境更好地融为一体。她敏锐地感知到，林见素的状态比看上去更差，那股不时逸散出的死寂意韵，让她心中隐忧。
他们沿着暗河，选择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更加曲折偏僻的支流，向着黑水大泽的外围方向潜行。一路上，两人都沉默寡言，各怀心事。
林见素在竭力压制煞元异动的同时，也在不断思索着平衡之道。苏挽月则一边警惕四周，一边回忆着宗门典籍中关于各种至阳灵物的记载。
数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寻到一处隐蔽的出口，离开了暗河体系，重新回到了黑水大泽的外围区域。这里的冥煞之气淡薄了许多，光线也不再那么昏暗。
然而，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林见素怀中的那枚得自韩老魔的感应符箓，再次传来了波动。这一次，并非预警，而是一段简短的信息：
“速离大泽！七情谷、玄蛇府联合发布‘幽冥追杀令’，悬赏尔等人头！更有传闻，太上道宗‘天刑’云无涯已至大泽边缘，疑似为尔等而来！慎之！慎之！”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符箓也随之化为飞灰，显然是一次性的传讯。
林见素与苏挽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幽冥追杀令”……这意味着他们将成为整个黑水大泽乃至周边区域邪修、亡命徒的目标。而“天刑”云无涯的出现，更是雪上加霜！那是皇甫峻的追随者，代表着太上道宗那冰冷无情的“天道”意志，其实力，绝非月无影、墨渊之流可比！
前有狼，后有虎，如今更是举目皆敌！
“云无涯……”林见素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太上道宗，终究还是不肯放过他这个“异数”。
苏挽月感受到他身上一闪而逝的凌厉杀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一股温和的混沌气流渡入，抚平他因情绪波动而略微躁动的煞元。“先离开这里再说。”
她的手掌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林见素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犹豫，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化作两道模糊的虚影，向着黑水大泽之外的方向，疾驰而去。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那处暗河的出口附近，虚空微微荡漾，一个面容古板、眼神不含丝毫人类情感、身着玄黑道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
正是云无涯。
他手中托着一面古朴的罗盘，罗盘指针正微微颤动着，指向林见素二人离去的方向。他抬起那毫无波动的眼眸，望向前方，淡漠自语：
“异数……逃不掉的。”
“天规，不容亵渎。”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再次融入虚空，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场更加危险、层次更高的追杀，已然拉开了序幕。
（第八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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