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这三日,枉死城别院静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泥沼。林曦(林寒)足不出户,潜心调息。丹药如流水般送入,地府此番下了血本,他的魂体伤势虽未痊愈,但本源总算稳固下来,不再有溃散之虞。只是那三枚星钥与怀中的“奇点”,依旧沉寂如顽石,任凭他如何以魂力温养试探,都无半点回应,仿佛那日血海中的狂暴“演奏”已耗尽了它们全部的灵性。这让他心中那点依仗,又淡去了几分。
星萤越发沉默,只是将照料之事做得更加细致入微,眼神却时常飘忽,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豆子也乖巧得令人心疼,不再嬉闹,只安静地待在林曦或星萤身边,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不安地观察着大人的神色。
江湖儿女,总在情义与命运的夹缝中挣扎。此刻的林曦,何尝不是如此?对星萤豆子的责任,如同一道温柔的枷锁,让他不能肆意妄为;而对自身归途的渺茫追寻,又像远方的灯塔,牵引着他不得不前行。这森罗殿之行,是福是祸,殊难预料。
辰时刚过,崔判官便亲自前来引路。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判官袍,神色肃穆,身后跟着两队气息凝练、甲胄鲜明的鬼将亲随,排场远胜以往。“林小友,时辰已到,请随我来。”崔判官语气平稳,但眼神中那抹凝重却挥之不去。
林曦整了整身上那件星萤连夜用冥蚕丝赶制出的青色长衫(聊胜于无的体面),对星萤和豆子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沉声道:“有劳崔大人。”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杂念压下,此刻任何犹豫怯懦都无济于事,唯有见招拆招。
步出别院,枉死城中阴风更甚,街道上空旷无人,唯有巡逻的阴兵队伍脚步声声,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穿过重重殿宇楼阁,越往深处,阴气越重,建筑越发宏伟森严,巡逻的鬼将修为也越高。最终,一行人来到一座通天彻地、散发着无尽威严与古老气息的巨殿之前。殿门高耸,非金非玉,材质不明,上悬一匾,以古老的冥文写着三个大字——森罗殿!门前矗立着十八尊形态各异、狰狞威严的鬼王石雕,栩栩如生,煞气逼人。
殿门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里面深邃广阔、阴火缭绕的空间。崔判官示意亲随留在门外,只身引着林曦步入殿中。
殿内极其广阔,穹顶高不见底,悬浮着无数幽绿色的鬼火,将大殿映照得明暗不定。两侧站立着数十名气息渊深、最低也是鬼仙级别的判官、无常、鬼帅,皆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落在进门的林曦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忌惮,更有毫不掩饰的敌意。大殿尽头,是一座九级高台,高台之上,并排摆放着十张造型古朴、散发着磅礴威压的巨大宝座。此刻,其中七张宝座之上,端坐着七道模糊不清、被浓郁幽冥之气笼罩的身影,正是十殿阎罗中的七位!虽然看不清具体面容,但那七双如同星辰般深邃、蕴含着生杀予夺无上权柄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林曦一身,让他魂体一沉,仿佛背负了一座大山。
小说中主角面对名门正派或朝廷威压时,总有一种孤身仗剑、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此刻林曦独对地府至尊,虽无剑在手,但那挺直的脊梁和平静的眼神,却自有几分不容轻侮的气度。他稳步上前,于高台之下站定,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异乡游魂林曦,见过诸位阎君。”
一时间,大殿内落针可闻,唯有鬼火燃烧的噼啪声。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考验着林曦的心志。
良久,居中那张最为高大、气息也最为威严的宝座上(当是秦广王),传来一个平和却蕴含无上威严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林小友,免礼。前番血海之事,你力挽狂澜,阻魔军于古道之外,有功于地府,有功于苍生。今日召你前来,一为嘉奖,二为……共商应对当前危局之策。”
话音刚落,左侧一座宝座上(气息凌厉,似为楚江王),一个冰冷的声音立刻响起:“陛下,功是功,过是过!此子身怀异宝,来历不明,屡次引发动荡!星钥之力,虽暂阻魔军,却也惊动了不可言说的存在,更险些引动血海凶物,酿成大祸!其本身,便是一极大变数!依臣之见,当严加看管,将其身怀之物收缴,由地府统一掌控,方是稳妥之道!” 此言一出,殿内不少判官鬼帅纷纷颔首,目光锐利如刀,射向林曦。
“楚江王此言差矣!” 右侧一宝座(气息相对温和,似为都市王)上传来反驳之声,“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林小友虽为变数,亦是契机!其体内异宝能与星钥共鸣,引动星晷古道气息,此乃对抗归墟之关键!岂可因噎废食?当以怀柔为上,助其掌控力量,方能为地府所用!”
“怀柔?此等不受控之力,如同野火,稍有不慎,反噬自身!届时谁能担责?”
“难道因惧怕反噬,便自断臂膀?归墟魔灾当前,岂能如此短视!”
“此子与那黑山老妖似有牵扯,焉知不是祸水东引之计?”
“星萤、豆子二人来历亦是不明,需彻查!”
一时间,殿上争论四起,各位阎罗、判官各执一词,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林曦冷眼旁观,心中冷笑。这地府高层,果然并非铁板一块。秦广王欲用他,楚江王欲控他(甚至除他),其他阎罗或观望,或各有盘算。他这颗“棋子”,已然成了各方势力博弈的焦点。
就在争论愈演愈烈之际,一直沉默的秦广王缓缓抬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再次聚焦于他。
“林小友,”秦广王目光如炬,看向林曦,“众议纷纭,皆因你身系重大。本王且问你,对于眼下局势,对于你自身之力,你有何看法?对于地府,又有何求?” 这一问,看似将选择权交给了林曦,实则凶险无比,是表态,也是站队。
林曦心念电转,知此刻绝不能露怯,也不能轻易承诺。他深吸一口气,抬头迎上秦广王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回禀阎君。晚辈乃意外流落此界,所求不过一安身立命之所,若有可能,寻一归途。身怀之物,机缘巧合所得,福祸难料,晚辈亦在摸索,不敢妄言掌控。至于地府与归墟之争,晚辈人微力薄,但既居于此,覆巢之下无完卵之理亦懂。若地府以诚相待,晚辈愿尽绵薄之力,共抗魔灾。然……”他话锋一转,语气转为坚定,“若有人欲夺我依仗,或伤我身边之人,则晚辈虽力有不逮,亦不敢坐以待毙。”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表明了合作的可能性,也划下了底线,更点明了自己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尤其最后一句,隐隐带着一丝威胁,让殿中不少存在脸色微变。
“好一个‘不敢坐以待毙’!”楚江王冷哼一声,杀气一闪而逝。
秦广王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沉吟片刻,道:“你所言,不无道理。地府并非不讲情理之地。你既有合作之心,地府亦当示之以诚。这样吧……”他目光扫过众阎罗,“林小友于血海有功,特赐‘幽冥客卿’之位,享地府供奉,可自由行走幽冥(受限区域除外),一应修行所需,由崔判官负责供给。至于星钥及异宝,仍由你自行保管参详,地府可派精通阵法、炼器之大家从旁辅助,但绝不强求。你身边二人,亦受地府庇护。唯望小友能念在此情分,在地府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如何?”
这条件,可谓优厚至极,几乎是承认了林曦的超然地位,给了极大的自由和资源,只换一个未来的“挺身而出”的承诺。这显然是秦广王力排众议的结果,也展现了他的魄力与……急需林曦这份力量的迫切。
楚江王等人脸色难看,却并未立刻出言反对,显然秦广王已事先达成了某种妥协或压制。
林曦心中快速权衡。这无疑是目前最好的结果,能获得喘息之机和平稳的修炼环境。至于“挺身而出”,本就是意料中事,地府若真到了生死存亡关头,他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承蒙阎君厚爱,晚辈……领命。”林曦再次躬身。此刻,他需要这个客卿的身份作为庇护。
“好!”秦广王声音提高,“即日起,林曦便为我地府客卿!崔钰,相关事宜,由你即刻办理!”
“臣,遵旨!”崔判官躬身领命。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林曦在森罗殿上,凭借冷静与分寸,为自己和星萤豆子争得了一席之地。然而,他深知,楚江王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地府的平静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这“幽冥客卿”的身份,是护身符,也可能成为催命符。
剑气已敛,珠光暗藏。情义与利害交织的网,才刚刚张开。未来的路,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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