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凡将袖中竹简缓缓推入怀中,指尖触到那根黑木的瞬间,佛光自掌心泛起,微弱却执着。噬魂棒静悬壁上,黑气如丝,欲动未动,似在回应他体内翻涌的旧事。
他转身入内,脚步轻得不敢惊扰睡梦中的孩子。陆雪琪已熄灯而坐,身影隐在堂屋暗处,只一双眸子映着窗外月光,清冷如霜,却又温润如水。
“你还没睡。”他低声说。
她未答,只将手中针线轻轻放下,线尾剪断,动作利落。原来方才缝补时,她不小心被针尖刺破了手指。 那件破袖已缝好,整整齐齐叠在膝上,针尖还沾着一丝未干的血迹。
“惊羽带来的事,压得你喘不过气。”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不必一个人扛。”
他立在堂屋中央,背对着她,肩背微僵。十年来,他从未向她细说过那一夜,那一剑,那一声铃响断绝之后的十年孤魂野鬼。他怕说出口,便是将她推入深渊。
可今夜,噬魂棒的躁动,林惊羽的质问,袖中那卷冰冷的竹简,还有平儿梦中那一句“教我御剑”——一切如潮水涌来,将他困在回忆的礁石上,进退不得。
“我……从未真正放下她。”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像从深谷中爬出。
陆雪琪起身,未语,只取过一件外袍,披在他肩上。夜风穿堂而过,竹影摇动,她指尖微凉,却稳稳覆上他握着噬魂棒的手。
那手如铁,冷得没有一丝活气。
“我知道。”她轻声道,“你每夜梦醒,指尖总在颤抖。你清晨诵咒时,声音会突然停顿。你望向后山寒潭的方向,眼神像在看一座坟。”
他身躯微震,未挣脱。
“你不必瞒我。”她将额头轻轻抵在他肩头,“我懂你心中有她。那一剑,那一血,那一声‘别怕’,你记了十年,痛了十年。若连这份痛都要割舍,那还是你吗?”
他喉头滚动,终是闭目。
“可我怕。”他低语,“怕有一日,我为寻她踪迹,踏入魔道,再难回头。怕我执念成障,伤了你,伤了平儿。”
“那你便回头。”她抬眼,目光如剑,却无杀意,只有决然,“我在这里。你若走偏一步,我便拉你回来。你若执迷不悟,我便斩你魔念。你若寻她,我陪你一起寻。你若护苍生,我剑在前。”
他猛然睁眼,眼中戾气翻涌,噬魂棒嗡然震颤,黑气自棒身溢出,却被一层淡金佛光死死压住。那光微弱,却坚韧,如她此刻的手,不肯松开。
“若有一日,我为救她,不得不与天下为敌……”他声音沙哑,几近破碎。
“那我便与你同战天下。”她反手抽出天琊神剑,剑未出鞘,却已有寒意逼人,“青云不容你,我便陪你下山。正道唾弃你,我便与你共堕魔渊。只要是你认定的路,我便走到底。”
他怔住,眼中戾气渐散,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痛楚与震动。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他问。
“意味着我不再只是青云首座,也不再只是平儿的母亲。”她将剑收回鞘中,指尖抚过他眉间那道旧疤,“我首先是你的陆雪琪。这一生,我认定了你,便不会改。”
他终于落泪。
无声,却汹涌。
十年压抑,十年愧疚,十年挣扎,在这一刻如堤溃决。他双膝微屈,却未跪地,只是缓缓将她拥入怀中。她未退,反手环住他腰,力道坚定,像要将他从深渊中拽回人间。
月光自窗缝斜入,照在两人身上,影子交叠,如竹枝相依。
“此生此世。”他低语,声音颤抖却清晰,“不负雪琪,不负碧瑶,不负苍生。”
话音落时,噬魂棒归于沉寂,黑气尽数退入棒身,佛光悄然流转,如心魔初定,情义成锚。
她仰头看他,眼中泪光闪动,却笑得极轻。
“明日平儿要学御剑,你莫再熬夜。”
他点头,指尖轻抚她发丝,动作极缓,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不再一个人扛。”
她靠在他怀中,闭目片刻,忽道:“你可还记得,十年前那一夜,你在小竹峰雪地里,说要护我一生?”
他呼吸微滞。
“记得。”
“那时你满身魔气,天琊剑光几乎斩断你经脉。”她轻笑,“可你还是站在我面前,说‘我活着,便不会让你死’。”
“我说过的话,从未改过。”
“那今日,我也还你一句。”她睁开眼,目光如月,“我活着,便不会让你迷失。”
他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这温存刻入骨血。
夜风渐止,竹影不动,堂屋中唯余两人呼吸相合,如潮汐应和。
良久,他松开她,转身走向壁前,取下那根黑木。指尖拂过棒身,佛光微闪,他低声诵起净心咒,三遍之后,重新挂回原处。
位置未变,却已不同。
从前是祭,是囚,是罪;如今是守,是誓,是诺。
他回身,见她仍立于月下,素衣如雪,眉目清冷,却因方才一抱,染上几分温软。
“你也去歇着。”他道。
她点头,转身欲走,忽又停步。
“小凡。”她背对着他,声音很轻,“若有一日,碧瑶归来,你当如何?”
他静立原地,未答。
她也不催,只等。
月光落在她肩头,映出一道极淡的影。
他终于开口:“若她归来,我仍会护她周全。可我心中所归,唯有你与平儿。她是我执念,你是我的命。”
她微微颔首,脚步未停,走向内室。
他立于堂屋,望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后,指尖无意识抚过袖中竹简。那卷青云议事录依旧冰冷,可他心中,已不再如先前那般沉重。
他走向院中,抬头望月。
十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这月光不是冷的。
平儿在房中翻了个身,梦呓一声:“娘……爹……别走……”
他快步入内,见孩子额上微汗,轻轻为其掖好被角。手指触及孩子额头时,一股温热的灵力自掌心流转,护住其心脉。
这是青云吐纳法的延伸,也是他身为父亲的本能。
他守在床边,直至平儿呼吸平稳,才悄然退出。
陆雪琪未睡,倚在床头,手中握着一枚玉佩——那是她当年在小竹峰,亲手刻下“雪琪”二字,赠他的信物。如今玉佩边缘已有磨损,字迹却依旧清晰。
“你还留着它。”他轻声说。
“你说过,它能镇心魔。”她将玉佩递还,“如今,它该物归原主。”
他接过,指尖摩挲那二字,仿佛触到十年前的雪夜。
“它镇不住魔。”他将玉佩收入怀中,贴近心口,“它镇的是我这颗乱了十年的心。”
她终于闭目,唇角微扬。
他吹熄油灯,在她身侧躺下,未入梦,只听着她呼吸,一下,又一下。
夜极静。
他忽然想起,方才她问那句“碧瑶归来,当如何”时,语气平静,却藏不住一丝颤抖。
他侧身,见她睫毛微颤,似有泪痕未干。
他伸手,指尖轻触她眼角,温热未散。
她未醒,却在梦中轻轻抓住他的手,力道极小,却极紧。
他将她手握回掌心,低语:“我知你不怕我寻她。你只怕,我寻她时,忘了回来。”
窗外,月光如练,照在竹梢,照在屋檐,照在那根静悬的黑木上。
棒身微光一闪,随即隐去。
他闭目,终于入梦。
指尖尚握着她的手,掌心贴着那枚玉佩,心口温热,如春雪初融。
平儿在梦中轻笑一声,呢喃道:“爹……娘……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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